第1章 幽冥归途

“冷静…分析…必须…分析…” 他强迫自己混乱、灼热、濒临崩溃的大脑运转起来,摒弃一切无用的情绪,只剩下最核心的、冰冷的逻辑推演。就像面对一家负债累累、现金流枯竭、即将被强制清盘的烂公司,他需要找到唯一的“救命资产”,哪怕那资产再微不足道,再肮脏不堪!

首要目标:生存三要素!热量!食物!水分!缺一不可,且刻不容缓!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眼球,如同生锈的轴承。模糊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扫过这间囚笼般的陋室。

结果令人绝望。

* 一个豁了巨大口子、布满污垢和裂纹的粗陶碗,歪倒在墙角冰冷的泥地上,空空如也。

* 几件辨不出原本颜色、散发着馊味和汗酸味的破布烂衫,像被丢弃的抹布一样散落在地上。

* 墙角堆着些枯黄、潮湿、同样散发着霉味的稻草,那是他身下这勉强称之为“床铺”的主要来源。

* 除此之外,四壁空空,真正的家徒四壁。没有灶台,没有水缸,没有哪怕一粒粮食的影子。甚至连一块能用来生火的、干燥的木柴都找不到!

彻骨的寒意,比窗外的风雪更甚,瞬间攫住了他。难道…真的要无声无息地冻死、饿死、病死在这堆散发着恶臭的烂草里?像一条无人问津的野狗?不!绝不!

“吱嘎——呀…”

就在这时,那扇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旧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被从外面推开了一道勉强容人侧身挤入的缝隙。更猛烈的寒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狂啸着扑了进来,卷起地上的灰烬和草屑,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冷旋风。

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费力地挤了进来,迅速反手将门掩上,隔绝了部分风雪,但屋内的温度依旧骤降。是邻居张婆。一个同样挣扎在汴京最底层泥淖里的老妇人,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斧凿,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她身上裹着几层同样破烂的单衣,冻得瑟瑟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同样豁了口的、更小的破陶碗。

她浑浊的目光扫过草堆里气息奄奄、咳血不止的沈墨轩,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看惯了死亡的、近乎残忍的平静,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怜悯。

“轩哥儿…还…还吊着口气呢?”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两块粗糙的砂纸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力不从心的虚弱,“唉…命硬啊…阎王爷…嫌你命贱…不肯收?还是小鬼儿…忙着过年…没空来锁你?” 她蹒跚着走近两步,枯枝般的手颤抖着,将手里那个小破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沈墨轩脑袋旁边的、相对还算干净一点的地上。

碗里,是大约小半碗粘稠、灰褐色、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的糊状物。那气味混杂着涮锅水的油腻、某种野菜腐败后的酸馊、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隐约的、令人不安的土腥味(沈墨轩的现代知识瞬间拉响警报——观音土?)。

小主,

“就…就这点…老婆子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神仙糊’了…” 张婆喘着粗气,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近乎抽搐的表情,“趁…趁还没冻成冰疙瘩…快…快扒拉两口…垫垫…黄泉路上…少遭点罪…” 她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安慰,只有赤裸裸的、对死亡结局的麻木宣告。

神仙糊?刷锅水掺观音土的混合物!在北宋饥荒年代,这是穷苦百姓用来欺骗肠胃、最终却会让人腹胀如鼓、活活憋死的“毒食”!

强烈的生理性厌恶让沈墨轩胃部剧烈痉挛,空空的胃袋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再次涌上腥甜。然而,理智的警钟在疯狂敲打!活下去!任何能提供水分、一点点热量(哪怕只是暂时的)、欺骗肠胃延缓饥饿感的东西,都是此刻维系生命之火的、沾满了污秽的薪柴!尊严?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试图撑起沉重的上半身。手臂的肌肉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软绵得无法支撑任何重量。仅仅抬起不到一寸,整个人就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砸回冰冷坚硬的草堆里,震得胸腔剧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更多的血沫溅出。

“唉…作孽啊…” 张婆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她费力地弯下几乎无法弯曲的腰,伸出那双枯瘦、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颤巍巍地、极其小心地将沈墨轩的上半身一点点地拖抱起来,让他的后背勉强倚靠在冰冷的泥墙上。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累得气喘吁吁。

然后,她端起那碗冰冷刺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神仙糊”,用缺口的碗沿,小心翼翼地、几乎是硬撬开沈墨轩干裂出血的嘴唇。

那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败油脂、泥土腥臊和观音土特有涩味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沈墨轩的嗅觉神经上,直冲天灵盖!胃部猛烈地抽搐,喉咙口的腥甜几乎要喷涌而出!

“喝!咽下去!” 沈墨轩的灵魂在内心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死死咬紧牙关,用钢铁般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住身体本能的排斥反应!他紧闭双眼,不再去看那碗污秽之物,将所有的精神力量都集中在“吞咽”这个动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