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贵人微光

第四章 贵人微光

火塘的余烬只剩下微弱的暗红,如同沈墨轩此刻残存的生命力,在破屋的严寒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丝暖意。一夜的烘烤和那几块烤木片的“充饥”,让腹中观音土带来的、令人窒息的饱胀感终于松动了一丝。清晨时分,在冰冷的草堆上,他经历了短暂却极其痛苦的排泄过程,排出了少量混合着污血、植物纤维和泥灰色块状物的秽物。虽然远未排净,腹部的沉重感却减轻了不少,如同卸下了一块巨石。

但代价是巨大的。强行排泄几乎耗尽了昨夜恢复的所有体力,高烧如同附骨之蛆,卷土重来。喉咙肿痛得几乎无法吞咽,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撕裂胸腔的痛楚和更浓的血腥味。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连抬动手指都带着万钧的沉重。

然而,意识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亢奋。怀里的八根“自来火”如同烙铁般紧贴着他的胸膛,带来一种灼热的紧迫感。机会稍纵即逝!汴京的城门在风雪停歇后必然会迎来人流,这是他唯一的窗口期!他不能倒在这里!

“起来…必须起来…” 沈墨轩在心底无声地咆哮,如同鞭挞一匹濒死的马。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泥墙上。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意识。他抓起昨夜特意留下的一小块木炭(燃烧后的残留),用颤抖的手指,就着墙上剥落的泥灰,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阿拉伯数字“8”。这是他的目标,也是支撑他爬起来的唯一动力——八根自来火,换来至少八文钱!买一个能真正下咽的炊饼!换一副最廉价的、或许能救命的草药!

他挣扎着,将那件昨夜被熊屠子撕裂、沾满污泥和血渍的麻布短衫(口袋已拆)尽可能裹紧在身上,又撕下几根相对干净的枯草,将散乱的头发草草束在脑后,露出瘦削得颧骨高耸、青紫浮肿的脸。他将那八根用枯草小心包裹的自来火,再次贴身藏进怀里最深处。

推开破门的瞬间,清晨凛冽如刀的寒风裹挟着昨夜未化的雪沫,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激得他浑身剧颤,眼前一阵发黑。他死死抓住门框,才没有一头栽倒。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垮整个瓦子巷。风雪虽然停了,但彻骨的寒意比昨夜更甚。巷子里依旧泥泞肮脏,积雪半融半冻,反射着清冷的光。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向记忆中南薰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雪水泥泞里,每一次落脚都牵扯着腹部残留的胀痛和胸腔的灼痛。他走得极慢,像一具会移动的僵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巷子里偶尔有早起的贫民裹着破袄匆匆走过,投来的目光或是麻木,或是惊诧于这个痨病鬼般的少年竟还活着,或是毫不掩饰的冷漠。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无边的荒原,当那高大巍峨、饱经风霜的汴京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沈墨轩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南薰门巨大的门洞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吞吐着形形色色的人流:推着吱呀作响独轮车的脚夫、挑着沉重担子的货郎、赶着驴车骡车的商贩、挎着篮子的妇人、背着书箱的落魄书生、甚至还有穿着号衣押送货物的厢兵…喧嚣的人声、牲畜的嘶鸣、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沈墨轩昏沉的头脑。

城门内外两侧,早已被各式各样的摊贩占据,形成一片自发的、杂乱却生机勃勃的集市。卖早点的摊子热气腾腾,蒸笼里散发出麦面的香气;卖针头线脑、竹木器皿的小贩高声吆喝;算命的瞎子敲着竹板;代写书信的穷酸秀才缩着脖子…这里,是汴京最底层生活气息最浓烈的地方,也是沈墨轩计划中的“战场”。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在靠近城门内侧、人流相对密集但又不至于被巡逻兵丁驱赶的边缘,找了一小块相对干燥的空地。没有摊位,没有席子,他只能靠着冰冷的城墙墙根,缓缓滑坐下来。冰冷的条石透过单薄的衣衫,贪婪地汲取着他本就微弱的体温。他剧烈地喘息着,咳嗽着,每一次都引来周围行人嫌恶的侧目和下意识的远离。他就像一块散发着病气和死气的礁石,被喧嚣的人流自动隔离出一小片真空地带。

沈墨轩对此毫不在意。他艰难地喘息片刻,从怀里掏出那包用枯草裹着的“自来火”,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八根长短不一、涂着灰黑色混合物、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肮脏的木棒。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吆喝,但喉咙肿痛,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瞬间淹没在集市鼎沸的人声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咳嗽的冲动,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搜寻。

目标锁定在一个缩在墙角、卖草编蝈蝈笼的老汉身上。老汉穿着打满补丁的棉袄,双手冻得通红,面前摆着几个编得还算精巧的草笼,但无人问津。他脚边放着一个破陶盆,里面有几块黑炭,盆底残留着昨夜燃烧的灰烬。老汉正对着双手呵气取暖,不时羡慕地看一眼不远处卖热汤饼的摊子升腾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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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

沈墨轩挣扎着站起身,手里捏着一根“自来火”,一步一顿地挪到老汉面前。老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老…老丈…” 沈墨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指了指老汉脚边的破陶盆,又晃了晃手里的木棒,“引火…新法子…快…便宜…一文钱…一根…” 他不敢多说,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刀割。

老汉狐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根其貌不扬的木棒,显然没听懂,更不相信。他摇摇头,摆摆手,示意沈墨轩走开,别挡着他那本就不存在的生意。

沈墨轩的心沉了一下,但没有放弃。他不再说话,直接蹲下身(这个动作几乎让他晕厥),在老汉惊愕的目光中,拿起老汉脚边一块边缘还算锋利的石头。然后,他捏住那根自来火木棒涂抹了混合物的一端,在石头的粗糙面上,猛地用力一划!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一股硫磺焦糊味!一点橘黄色的火苗瞬间在木棒顶端跳跃起来!

老汉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稀疏的黄牙!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在寒风中顽强燃烧的火苗,又看看沈墨轩手里那根平平无奇的木棒,最后目光死死盯住那粗糙的石面!

“这…这…” 老汉激动得语无伦次,冻僵的手指着那跳跃的火苗,“神…神了!不用火镰火石?!就…就这么一划?”

沈墨轩点点头,脸上毫无得意之色,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急切。他小心翼翼地将燃烧的木棒凑近老汉破陶盆里残留的草绒和炭屑。火苗迅速蔓延,点燃了草绒,引燃了黑炭,一小簇温暖明亮的火焰很快在陶盆里升腾起来!

温暖的热浪驱散了老汉身周的寒意,也驱散了他眼中的怀疑,只剩下震惊和狂喜!引火,对于这些底层小贩来说,是每天清晨最麻烦、最费时的事情!火镰火石不是家家都有,就算有,在寒冷的清晨,手指冻僵时,打半天也未必能点着!这一划就着的“宝贝”,简直是天降神器!

“一文!一文钱!我要了!不!我要两根!” 老汉激动地从怀里哆哆嗦嗦摸出一个油腻破旧的布包,解开几层,露出里面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数出两枚,几乎是抢一般塞到沈墨轩手里!

两枚冰冷的、带着铜锈和油污的“熙宁通宝”铜钱,沉甸甸地落入沈墨轩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掌心!那冰冷的触感和真实的重量,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成了!第一笔交易!第一枚铜钱!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虚脱的酸楚同时涌上心头。他强忍着激动,小心地将两枚铜钱贴身藏好,又拿出两根自来火递给老汉,嘶哑地叮嘱了一句:“干燥…避潮…” 老汉如获至宝,连连点头,紧紧攥着两根木棒,反复观看,脸上乐开了花。

这一幕,被旁边几个同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贩看在眼里!卖竹筐的汉子,卖柳条簸箕的老妇,还有那个代写书信的穷秀才,都围了过来!眼中充满了惊奇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