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帝心难测
苏府书房内,那场父女之间的风暴,最终以苏芷瑶被禁足“瑶台”,非经允许不得踏出小院半步,且所有对外通信皆被严加审查而告终。苏文渊没有厉声叱骂,但那冰冷的目光与不容置疑的禁令,比任何责罚都更让苏芷瑶感到彻骨的寒意与无力。她如同被折断了羽翼的鸟儿,困守在精致的牢笼中,只能透过窗户,忧惧地眺望着汴京上空那愈发阴沉的政治天象。
而在皇城大内,那片权力的真正中心,气氛却是一种异样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深水之下的暗流汹涌。垂拱殿上的激烈争辩,御史们声嘶力竭的弹劾,陈砚舟掷地有声的反驳,乃至那石破天惊的“宫闱旧案”指控……所有这些喧嚣,传递到皇帝赵祯的御案前时,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过滤、沉淀了下来。
赵祯,这位史称仁宗的皇帝,此刻正独自坐在福宁殿的书房中。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到铜漏滴答的细微声响。他面前摊开着几份关于沈墨轩案的奏章,既有要求严惩的,也有陈砚舟那份恳请明察的辩白书。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目光幽深,看不出喜怒。
作为大宋的官家,他并非庸碌昏聩之主。他深知这个庞大帝国肌体上正在滋生的弊病——冗官、冗兵、冗费,机构臃肿,效率低下,边境不宁。他启用范仲淹推行新政,正是希望借助这股锐意革新的力量,为暮气沉沉的朝局注入活力,革除积弊,实现中兴。
然而,他同样深知“维稳”的重要性。旧派勋贵、官僚集团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新政触动了太多人的奶酪,反对之声如同海啸般涌来,让他这个皇帝也常常感到步履维艰。他需要新政带来的改变,但又忌惮旧派势力的强烈反弹,担心引发朝局动荡,甚至危及赵家江山。
沈墨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举人,就像一颗无意间投入这潭深水的石子。其人的出现和所作所为,本身就带有浓郁的新政色彩——“通商惠工”、“学以致用”、“海外拓殖”,无一不是对新政理念的实践,甚至在某些方面走得更远,更为激进。也因此,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旧派势力攻击新政的绝佳突破口和替罪羊。
赵祯乐得见此。他需要这样一颗石子,来试探水的深浅,来观察双方的反应。通过沈墨轩这个个案,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新政派在压力下的团结程度与反击能力;旧派势力的底线在哪里,他们的攻击手段有哪些;朝中有多少中间派,他们的倾向如何;甚至,可以借此敲打一些过于骄横的旧臣。
所以,他保持沉默。他不表态支持任何一方,也不轻易否定任何一方。他只是下令“详查”,将球踢回给臣子们,让他们在争斗中消耗,而他则高坐钓台,冷眼旁观,权衡利弊。沈墨轩个人的生死荣辱,在这盘巨大的政治棋局中,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重要的是,这枚棋子能为他带来多少有用的信息,能帮助他更好地掌控朝局平衡。
这种沉默,对于身处旋涡中心的沈墨轩而言,却是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它意味着危险并未解除,只是被延迟;意味着他的命运,依旧悬于一线,完全取决于那位深宫之中、心思难测的帝王,在某一个时刻的某种考量。
被软禁在小院中的沈墨轩,通过慕容惊鸿零碎传递来的消息,大致能拼凑出朝堂上的态势和皇帝暧昧不明的态度。他心中并无多少侥幸,反而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微妙与危险。皇帝将他当作试金石,他必须想办法让自己这块石头,变得更有价值,或者,至少不那么容易被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