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天、地、山、水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5925 字 13天前

今夜是孕育着大恐怖的海岸区。

盖因一群“黄皮猴子”在此处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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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桂新和格雷夫斯带领的垦荒事业并不算顺利,他人生中头一次对着这么多土地发愁。

垦荒需要的人力物力太过惊人,让他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给陈九发去电报,让他再多安排点人过来。

他虽然抱怨,却也知道唐人街这个最大的华人聚集区不是陈九的地盘,最近更是人心浮动。

即便是对土地极其热诚,可是终究很多人是想捞一笔钱回家,还有很多人因为会馆模糊的态度在观望。

所以陈九发电报让他带人过来,他毫不犹豫。

如果这次能赶走香港洪门,一统唐人街,日后的垦荒也好过许多。

他带上了尽可能多的人,原以为他和他手下的太平军老兄弟,还有曾经参与过几次大罢工、斗鬼佬毫无心理负担的铁路劳工,已经算是陈九不得不倚重的中坚力量,来了之后却发现并不一样。

他这些人竟然没有足够的发挥?!

至公堂的武师是为了报仇他能理解,捕鲸厂是陈九的嫡系,敢打敢拼他也能理解,那些冈州会馆往日只会内斗的打仔,那些红毛怎么也那么积极?!

他落后几步,跟曾经太平军的老人梁伯一起走着。

爱尔兰人、黄阿贵的人、格雷夫斯、古巴人都去打听消息了,一时间显得他有些无所事事。

他打量了一下身边这个比他年纪大一些的瘸腿老汉,却见对方一点也不着急,甚至有闲心抽烟袋。

他张嘴想问,梁伯的眼神已经对视了过来。

“点啊,你个木匠将军,心里不安分咩?”

陈桂新叹了口气,没说话。

梁伯吐口烟:“我广西出世,跟老豆落在潮州,算半个潮州人。天京事败,我又在广府躲了几年。我听说你是顺德人,有首讲三元里的歌,应该熟过我。”

陈桂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还是回答,“头声炮响,二律冚城。三元里被困,四方炮台打烂…..九九打吓,十足输晒!”

“是啊,三元里,英军抢晒村民粮食同牲畜,挖坟掘墓,仲强奸妇女!上万个广府佬,揸住锄头农具,第一次顶硬红毛鬼的火铳!菜农战胜火枪兵,嗰啲硬颈气?”

“距今刚刚不过三十年。”

“我仲听过一首诗,”

他接着说,“天生忠勇超人群,将才熟谓今无人?”

“你应该知道这是写斗鬼佬死的三位将军?”

“关天培血溅虎门,陈化成填命吴淞口,葛云飞钉喺定海——边个惜身?!”

烟袋的火星在夜色中明灭,梁伯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平静:“由我们呢班外地佬,到通省广府佬。讲开去,成个中华大地的子孙,有埋头缩卵的,就有敢为人先的。”

“真到该硬顶上的时候,几时惊过填命?几时做过缩头乌蝇?”

“就算对家够恶,有几多枪炮,都不会吝啬条命。”

他看了一眼陈桂新,烟杆指向远处影影绰绰的人群:“点解来金山,个个变晒鹌鹑,低头做人?因为呢度,唔系我们的家!心入面只系谂(想)住:捱几年,揾够钱就返归。”

“而家唔同喇!”

梁伯的声音陡然清晰有力,“九仔站出来,给了大家一个盼头——落地生根的盼头!呢度,就系我们这些孤魂野鬼的家!”

“有人肯站出来,为成个金山华人搏命,”

他深深吸了口烟,“自然就有人肯跟住他去死。中华黄土,几时缺过有料的人?只系睇时机到唔到,睇带个头的人带头的旗几时出现。”

“好似我们这些老嘢,使乜捻东捻西?”

“千军万马,等紧个带路先锋!”

“如今国事悲,我们更要打铁自身硬,这条命,九仔要,你前面这些人不会说一个不字!”

“跟尾行,做份内事,就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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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狗”强尼正将又一个敢在自己赌场出千的悉尼赌棍的手指砸烂。

他喜欢听骨头碎裂的声音,那比任何女人的尖叫都让他兴奋。

作为“血手帮”这个松散联盟的另一个头目,他主要做赌场和享受暴力,巴特则沉溺于舞厅和女人的皮肉。

然而,今夜,那熟悉的、能让他血脉贲张的惨叫,被另一种更尖锐、更原始的声音取代了。

先是楼下一阵突如其来的玻璃破碎声和短暂的、被硬生生掐断的惨嚎。

强尼皱起了眉头,一脚踹开还在哀嚎的赌棍。

“哪个不长眼的醉鬼,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他冲下楼,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瞬间酒醒,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街上,不知何时涌入了无数黑色的影子!

“是清国佬!”

一个心腹打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强尼老大!好多!他们……他们杀到海上宫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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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尼勃然大怒,他立刻召集了自己的人手,当他带着人赶到时,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血肉屠场。

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在海岸区横行无忌的打手,此刻尸体横陈,血流成河。

舞厅和妓院里的那些舞女、妓女和嫖客们,虽然被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有些甚至没有被捆绑。

那些人已经走了,他们仍然不敢出去。

“不是为了抢地盘?”

强尼的脑子里闪过一丝困惑。这不符合巴尔巴利海岸的任何规矩。

他找了半天才揪住一个幸存的、已经吓傻了的打手,

从他语无伦次的哭诉中,终于拼凑出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真相:巴特,他那个蠢猪一样的合伙人,竟然为了区区几百美金的租金,私下里收留了一伙来历不明、看着十分凶悍的黄皮猴子!

而今晚的杀戮,正是这些新来的杀神在找人!

“巴特!”

强尼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这个十足的蠢货!”

他立刻派出手下最机灵的几个探子,“去!给我盯紧那伙黄皮!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有,立刻去找人,那些藏在仓库的人是谁牵头经手的,给我把他揪出来!”

“还有,给我外面控制好,别让其他人溜进来!”

血手帮在海岸区很有能量,加上他控制了海上宫殿的“窗口”,很多其他势力还等着他互换消息,他的手下只是去了几个掮客扎堆的酒馆,消息便陆续传回。

那些扎眼的清虫,早都被人盯上了!

要不是顶着巴特的名字在前面,恐怕早都有人下手。

强尼再次无奈地愤怒,脑袋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

蠢!无可救药的蠢!

手下说,那伙几天之前来的华人,大概百十号人,正通过侯麻子紧急联系船只,租赁了数艘小船,还联系了海岸区一个刚上岸的船长,似乎准备连夜出海,很急。

强尼正盘算着是该先下手为强,联系其他势力凑足人手把这些踩过界的黄皮赶出去,还是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伙黄皮猴子拼个两败俱伤再出来收拾残局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不远处传来,整个地面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炮!他们竟然有炮?!

之前唐人街的炮声竟然是真的?!

强尼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这根本不是帮派火并,这是战争!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声炮响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他毫不犹豫,立刻转身,对他最信任的心腹吼道:“去!看清楚是谁放的炮!快去,fuck!”

他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天亮了之后为了应付那群贪婪的警察,又要多花多少钱!

巴尔巴利上下都会被再盘剥一遍的!说不准还要拿血手帮出去顶罪!

对....对!

当务之急是立刻躲起来!全部关门歇业!先跑路再说!

只是等他刚刚跑出门口,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他心心念念的巴特被人像死狗一样扔在地上,看着他露出惊喜的微笑,甚至还拿手指点了点他。

而刚刚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弟一脸谄媚地在前面带路?

那个领头的高大白人后面,是一队正举着长枪的清虫。

见鬼!

“boss!”

“我知道那伙人的下落,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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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尔巴利海岸的另一端,一家名为“热那亚之光”的意大利餐厅里,气氛同样紧张,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紧张。

东尼,一个总是穿着考究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正用一柄小巧的银刀,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血淋淋的牛排。

他是本地意大利黑帮的一个头目,负责掌管几家赌场和放贷生意。

“听到了吗?”东尼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头也不抬地问身旁的心腹。

“听到了,东尼先生。很密集的枪声。”心腹的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奋,“是从巴特那个蠢猪的地盘上传来的。”

“哦?”东尼终于抬起头,“看来,那些新来的中国佬,比我们想象的……更有趣。”

他早就注意到了那伙盘踞在“血手帮”货仓里的香港洪门。他也曾派人试探过,想从这块新来的肥肉上咬下一块。

但黄久云那些人很警惕,人手也不少,让他暂时选择了观望。

“派人去看看。”东尼放下刀叉,端起酒杯,“告诉我们的人,离远点,别掺和。我只想知道,今晚过后,血手帮那块地盘上,还剩下什么。”

枪声,让他感到了威胁,但也让他嗅到了机遇。

“血手帮”在巴尔巴利海岸的势力太大,一直压得他们这些意大利人喘不过气。如今有人替他们拔掉这颗钉子,他乐见其成。

小主,

“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看着那液体如同鲜血般挂在杯壁上,“巴特和强尼那两个蠢货都被那些中国佬清理干净了……那么,明天一早,海上宫殿门口,就该挂上我们意大利人的旗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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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又深了。

与其说是夜,不如说是这不见天日的地窖里,又一段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开始。

阿伟躺在发了霉的木板床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不知被多少人睡过的草席。

耳边是身边兄弟们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咳嗽声,还有角落里那个刚被拖进来、断了腿的同乡压抑的呻吟。

阿伟的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回新宁的家。

那个自称姓李的“客头”,穿着体面的绸衫,手指上戴着金戒指,在村里唾沫横飞地讲着“金山”的故事。

“随随便便在河度捞一兜沙,返屋企起大屋、娶老婆都够晒!”

他对阿伟的阿爹阿娘说,“船费我先垫住!去到金山,唔使半年,连本带利还清,仲有大把银纸寄返来!”

阿伟的阿爹信了,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塞给了他当“定金”,让阿伟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