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千魂牌位映灯黄 世子一诺担北凉

徐渭熊回北凉的这一个月,把王府搅得 “鸡飞狗跳”,却也透着股旁人看不懂的规整。头一日就堵着徐骁的书房,青裙立在案前,手里捏着徐凤年练枪时歪歪扭扭的枪谱,冷着脸 “批评”:“父亲是觉得北凉的铁骑,将来要靠一个舞刀弄枪不务正业的世子来守?让他接触武道没错,可您纵着他把心思全放在拳脚里,兵法、人心他不学,将来怎么扛得起这三十万担子?”

徐骁坐在太师椅上,捻着胡须笑,没反驳,只听着。可转头徐凤年就撞了枪口 —— 他窝在演武场的树荫下偷懒,被徐渭熊抓了个正着。“做人要稳,” 徐渭熊的戒尺敲在他手边的石阶上,脆响惊飞了树上的鸟,“你身后不是只有自己,是整个北凉的百姓,是跟着父亲打天下的老卒!你说不想接手北凉,凭什么?”

徐凤年梗着脖子犟:“我就想当个闲散世子,老婆孩子热炕头,然后喝酒听书,不好吗?”

这话彻底惹了徐渭熊。她把徐凤年拎到母亲吴素的牌位前,对着母亲吴素的牌位训了半个时辰,从父亲徐骁的不易讲到北凉的危机,末了盯着他的眼睛:“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逃避。今日你不接,将来北莽打过来,北凉血流成河,你能心安?” 徐凤年被训得哑口无言,为了让二姐别再 “念叨”,才不情不愿地表面应下。

这月里,她还没忘了姜泥。那日清晨去了姜泥的卧房,旧事重提,最后让人把姜泥丢进枯井,封了井口 —— 不是狠心,是怕姜泥再因 “楚仇” 犯糊涂,也怕徐凤年总护着她,将来栽更大的跟头。直到三天后徐凤年把人救出来,徐渭熊才松了口气。

转眼一个月到了,上阴学宫的书信催了三次 —— 她入上阴学宫不过数年,文学造诣早超了授业恩师,学宫特意留她授课,这次催得急,是怕耽误了学子们的课业。徐渭熊收拾好行囊,走时只跟徐骁和徐凤年说了句 “好好做事”,便骑马出了王府。

她一走,整个北凉王府都松了口气。下人们敢在廊下说笑了,徐凤年也敢偷偷让厨房做些甜点心了,连徐骁都难得在书房里喝了盏闲茶。可徐骁没闲着 —— 他听说徐凤年经这一个月的 “教育”,对接手北凉的事松了些口,心里有了主意。

北凉的晨总裹着化不开的凉,天刚蒙蒙亮,檐角的霜就凝了厚厚一层,像给朱红廊柱镶了圈冷玉。徐骁披着件半旧的玄色棉袍,跛着左腿,一步步往徐凤年的卧房走。棉袍的边角磨出了毛,是去年冬天穿旧的,下人要换,他却摆手说 “暖,不用换”—— 这袍子是亡妻吴素生前给他缝的,衣襟内侧还绣着朵小小的腊梅。

卧房里,徐凤年还埋在锦被里,嘴角挂着笑,许是梦到了和老黄又在偷鸡摸狗。徐骁没叫下人,自己抬手掀了掀帐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错辩的郑重:“凤年,起来,跟我去听潮亭。”

徐凤年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还带着困意:“徐骁?天还没亮透呢,去听潮亭做什么?找师父讨教功课?”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心里犯嘀咕 —— 往日找李义山,徐骁从不会这么早叫他,多半是有别的事。

徐骁没多解释,只站在床边等。徐凤年见状,也不敢再磨蹭,麻利地套上青布外袍,连鞋都没穿好就跟着往外走。穿过回廊时,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潮,踩上去 “吱呀” 响。徐凤年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腰好像比去年更弯了些,跛腿走在石板上,每一步都有些沉重,棉袍的下摆扫过草屑,没带半分往日的威严,倒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爹,您慢点儿。” 徐凤年上前一步,想扶他,却被徐骁轻轻推开:“不用,我还走得动。” 他抬头看了眼天,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风里还带着霜气。然后便径直往听潮亭的方向走去,徐凤年则跟在徐骁身后走去。

徐凤年更疑惑了,却没再问 ——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该说的时候总会说,不该问的,问了也没用。

听潮亭立在王府东侧的湖畔,青砖黛瓦,檐角挑着铜铃,风一吹就 “叮铃” 响。徐凤年从小就来这儿,算下来怕有百余次 —— 几乎都是找师父李义山学兵法,在游历江湖回来后则有时是看南宫仆射练刀,有时干脆就坐在亭下的石凳上晒太阳。他闭着眼都能摸到顶楼的楼梯,却没料到今日会有不一样的光景。

刚进亭内,徐凤年就习惯性地往楼梯走,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就发现身后没了动静。他回头,见徐骁正站在一楼西侧的柱子旁,抬手摸着柱子侧面的石壁。那柱子徐凤年熟得很,青石雕的,上面爬满了青苔,看着就是实心的,没什么特别。

“徐骁,” 徐凤年停下脚步,挑眉,指尖还勾着楼梯的扶手,“你一大早带我来这,不是去找师父?难不成是要跟我比剑?” 他半开玩笑,心里却犯着嘀咕 —— 父亲今日的举动太反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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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骁没接话,指尖在石壁上慢慢摸索,像是在找什么。过了片刻,他的手顿了顿,指腹按在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上 —— 那凸起藏在青苔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只听 “咔嗒” 一声轻响,像是机括转动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亭内格外清晰。

徐凤年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他看见徐骁脚下的地面,竟缓缓裂开一道缝,昏黄的灯光从缝里透出来,带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淡淡的土腥味。裂缝越来越宽,最后露出一道往下延伸的石阶,石阶两侧的石壁上嵌着油灯,火苗轻轻跳动,映得下面的通道忽明忽暗。

“这…… 这是什么?” 徐凤年惊得瞪大了眼,快步走到父亲身边,伸手摸了摸裂开的石壁,冰凉的触感传来,不是幻觉。他来听潮亭百余次,从没想过这实心的地面下,竟藏着这样一条秘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师父也没跟我说过……”

徐骁没解释,只提起棉袍的下摆,抬脚往石阶上走。他的跛腿在石阶上踩得 “噔噔” 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像是走了无数次。徐凤年咽了口唾沫,也赶紧跟上 —— 心里的好奇压过了惊讶,他想知道,这秘径的尽头,藏着什么。

亭内的角落里,南宫仆射正坐在石凳上研习武学秘籍。她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袍,白狐儿脸在油灯下透着股清冷,指尖划过书页,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方才的 “咔嗒” 声她听见了,也瞥见了那道裂开的秘径,眼神微动,指尖顿了顿,却没起身,也没抬头。

她知道这是北凉王府的秘辛,不该她管。当年她来听潮亭,李义山就跟她说过 “亭内事,不问不看”,如今自然不会破了规矩。片刻后,她重新低下头,指尖继续划过书页,仿佛方才那道秘径从未出现过,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几分 —— 她大概猜到,那下面藏着的,是徐骁最沉的过往。

石阶很长,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的油灯每隔两步就有一盏,昏黄的光映在石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徐凤年跟在徐骁身后,手不自觉地抓着石壁,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通道里很静,只有父子俩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滴水声,“滴答、滴答”,像在数着岁月。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脚下的石阶终于到了头。刚踏出最后一级台阶,徐凤年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呼吸停滞 —— 这是一处宽敞的地下空间,高有丈余,四周的石壁上嵌满了油灯,火苗跳动着,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的区域。

数百个黑色的木牌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石台上和围着四周展列着,一层叠着一层,至少有五六百个。木牌是普通的柏木做的,有的边缘已经开裂,有的上面还沾着淡淡的水渍,显然放了许多年。每个木牌上都刻着名字,字体有粗有细,有的刻得深,有的刻得浅,想来是不同时期刻上去的。岁月让刻字变得有些模糊,却没磨掉那股庄重的悲壮,像一群沉默的人,静静站在那里,等着什么。

在每一个木牌后面,紧跟着是放着一个北凉军人特有的战盔,仿佛每一个牌位前都有人在守候凝望着。

石台的最中间,放着一个稍大些的木牌,上面赫然刻着 “陈邛” 二字。这两个字刻得很深,笔画有力,像是刻字的人用了全身的力气,木牌的边缘还包着层铜皮,显然是被精心保护着。供桌上摆着一个青铜香炉,里面插着几根未燃尽的香,香灰积了厚厚的一层,说明常有人来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