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虎牢饮血

正元九年,二月初三。

中原大地,冬寒顽固地抓着泥土,风中带着潮湿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虎牢关下,昨夜的血迹尚未被新土完全掩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硝烟、尸臭和潮湿霉烂的复杂味道。

关墙之上,弹痕箭簇密布,几处垛口被砸开狰狞的缺口,用门板和沙袋勉强堵着。

守军疲惫地倚在墙后,眼神空洞,许多人裹着肮脏的布条,布条下渗着暗红的血。

人数,比一月前又少了一大截,几乎只有寥寥可数的几百人了。

「河南守巡道」喻廷扶着女儿墙,望向关外如蝗虫般蔓延的闯军营寨。他的官袍套在布甲外,早已破损不堪,沾满泥泞,脸颊深陷,唯有一双眼睛,依然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奉命防守虎牢关近三月,他几乎瘦了三十斤。

“大人,”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喻廷回头,却是「郑州知州」谢必才——他的脸色比喻廷更差,蜡黄中透着灰败,官帽歪斜,眼神躲闪。

“昨夜……又死了一百七十三个弟兄。药材……彻底没了。箭矢,也只剩不到两千支。罗扬今日若再攻……”

“谢大人想说什么?”喻廷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冰冷,“是提醒本官,我们已山穷水尽,还是想再劝本官,为这一城百姓,考虑‘权宜’之计?”

谢必才那晚和他陈明己志,便兀自带了五百人撤离了虎牢关,可不过两天时间便又回来了,原因无他,只是方圆数百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被喻廷一反驳,谢必才的嘴唇明显哆嗦了一下,只能避开喻廷锐利的目光,低声道:

“下官…下官只是陈述事实。王丁迅大人组织的三轮援兵都被击溃,我们…我们已是孤城。朝廷……永安那边,可有消息?”

‘朝廷?’

喻廷心中一阵冷笑。

如今的朝廷,怕是只知有朱公,不知有皇上了。

元日宴上的消息通过隐秘渠道传来时,喻廷几乎呕出血来。他知道,自己和这关城,早已被中枢抛弃。

所谓的坚守,或许只是在为朱璧永清洗异己、从容布局争取时间,又或许,只是他喻廷个人对“忠义”二字的殉道。

“没有消息。”喻廷转过身,不再看谢必才,“守土有责,纵是孤城,亦当死战。谢大人,你若心生退意,现在还有机会再次离去,本官绝不阻拦。但若留下,便休要再提‘投降’二字,乱我军心!”

最后一句,他提高了声调,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士卒也听得清楚。

谢必才脸上青红交替,最终喏喏退下,眼中却闪过一丝怨毒和绝望。

就在这时,关外闯军营中鼓声大作,黑压压的步兵方阵再次推出,簇拥着简陋的云梯和撞车。

这一次,阵前还推出了十余架裹着生牛皮的盾车,显然是要针对守军的弓弩。

“敌袭——!准备迎敌!”

喻廷嘶声高喊,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不出半点光芒。

守军们挣扎着起身,抓起身边的武器。他们的动作迟缓,但眼神在最初的恐惧后,逐渐被麻木的死志取代。守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战斗在午后进入白热化。闯军这次进攻异常凶猛,罗扬显然不愿再拖延。

盾车有效地抵挡了大部分箭矢,闯军步兵成功逼近关墙,云梯一次次架起。守军则用滚木礌石、沸油金汁拼命抵抗。关墙上下的惨叫和怒吼声震天动地。

喻廷亲临一线,挥剑砍翻一个刚刚冒头的闯军士兵,热腾腾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他毫不在意,大声激励着士卒:

“顶住!为了大宁!为了身后的百姓!”

然而,实力的差距并非勇气可以弥补。一处垛口被闯军死士突破,瞬间涌上来十余人,与守军展开残酷的肉搏。防线眼看就要被撕开缺口。

“喻大人!东关门…东关门方向有动静!”

一个浑身是血的「百人长」踉踉跄跄跑来报告。

喻廷心头一紧,东门由谢必才负责防守!他急忙带人赶往东门城墙。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东关门内的瓮城里,竟然聚集了数十名士卒,在谢必才的亲信带领下,似乎正在准备打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