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毒泉幻境

山风,刀一样刮着人脸上残留的湿气。

热!

潮热!如同钻进了巨大的、充满腐烂沼泽气息的蒸笼!每一步踏在厚厚的腐殖质上,脚底都像踩进滚烫的烂泥潭!巨大的藤蔓和垂挂的蕨类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饱食鲜血后沉甸甸的墨绿色,叶片边缘无声地滴落着粘稠的水珠。

陈启身上的粗布麻衣早已被冷汗和难以言喻的闷热湿气彻底打透,牢牢糊在皮肉上。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艰难前行,每一次呼吸都沉重灼热,气管里火辣辣地疼。胸前那块浸满汗碱和早已干涸结痂血块的粗布下,那块沉寂的青铜残符依旧冰冷如铁,没有丝毫动静,如同死透了,反倒让陈启心底的焦躁更添了几分——这邪物不该是热的吗?这鬼地方的热气都快把人烤熟了,它怎么反倒像个冰疙瘩?

他下意识抹了一把下巴滚落的汗珠,黏腻不堪,带着难以言喻的土腥和草木腐败的杂气。喉咙火烧火燎,渴得像烧了几年的旱窑,干裂的舌苔刮着上颚,生疼。水囊……早就空了。别说人,连驮物的牲口都渴毙在路上了。队伍里只剩下沉重的、粘着泥浆的喘气声。

“咳…咳…”身后不远处传来压抑的呛咳,是苏离。她被刀七和石锁两人几乎是架着在挪,身体软得如同抽了骨,每一步都在剧痛中打颤。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人气,嘴唇却异样地透出一股病态的、被高温蒸腾出的浅浅红晕。那红晕非但不鲜润,反而衬得她眉宇间郁结的墨色寒气更加深重慑人。胸前几层被墨绿毒汁浸透、早已硬结成块的包裹,正随着她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有一股冰冷与灼热诡异混合的浊气从缝隙里丝丝缕缕渗出。她喉咙里像被无数小针戳着,渴得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抑制不住的吞咽声,每一次吞咽都牵动全身细密的抽搐,龟甲深处的裂痕似乎又深了一分。

另一侧,杨少白的情况近乎骇人。他几乎被疤脸校尉拖着滑行在泥沼般的落叶层上,那双空洞的眼睛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一条极细的缝,浑浊的眼珠毫无焦距地向上翻着,瞳孔深处隐隐可见极其细微、如同蚊蚋般扭动的浑浊血丝,又像是某些更细微的活物在蠕动。喉结极其缓慢地一上一下滚动着,发出如同破旧风箱拉动般沙哑断续的“嗬嗬”声。背上被血污牢牢覆盖、如同巨大毒瘤般高高凸起的脊柱符咒处,那坚硬如铁的边缘,正随着杨少白每一次粗重艰难的呼吸,极其微弱的起伏着。一股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介于幽绿与惨白之间的怪异烟霭,如同濒死毒虫的残喘,从覆盖符咒的破烂衣物和凝固血污的缝隙中,混杂着浓重的汗酸腥臭,缓缓逸散出来,被闷热的风卷着融入瘴气。

空气闷得像个巨大的尸袋,裹着这群在绝望边缘挣扎的残兵。连罗烈走在前方那山岩般纹丝不动的背影,浸透了汗水的紧身黑衬上,肩胛中心那如同磐石般凝结的肌肉群也在微微起伏,显然也在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烘烤。铁牛跛着一条被寒气强行冻住腐败边缘的伤腿,在队尾拖着走,铁塔般的身躯因痛楚和脱水而佝偻,每一步都踩出泥坑,粗重的喘息带着破锣的腔调,每一次喘息都仿佛用尽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渴!

**渴得要发疯!!**

就在这时!

“统领!前面…有水声!”垫在队伍侧翼警惕探路的一个黑骑猛地出声,声音嘶哑干裂,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渴望,手指颤抖着指向浓密瘴气遮蔽的前方。

轰!

一股被遗忘在骨血深处的、属于生命最原始的渴望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

几乎是同时!前面队伍猛地一阵骚动!

不是商量!不是指令!这群被高温和干渴折磨得濒临崩溃的人,如同听到了地狱里发出的甘霖讯号!

“水!”

“真有水?!”

压抑太久的嘶哑吼叫声瞬间爆开!连铁牛都拖着伤腿,眼睛血红地往前挤!

前方!瘴气被风短暂地撕开一道狭缝!

一片被巨大板状根如巨蟒般盘绕拱卫的林间洼地显现出来!

洼地中心!一条宽度不足一丈、清澈得如同水晶碎玉般的小溪!正欢快地从湿润覆盖着厚厚绿苔的巨大卵石间潺潺流过!溪水在洼地底部形成一小片潭渊,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上方墨绿浓荫,清冽得如同雪山化冰!

“冲——啊!”几个离得近的黑骑再顾不上军阵队形!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争先恐后地扑下湿滑的陡坡!摔滚着冲向那片水潭!水花瞬间被惊慌踏下的泥足踢得四溅!

疤脸校尉脸上第一次现出失控的裂痕,厉喝出声:“站住!别乱喝——!”

晚了!

第一个扑到水潭边缘的黑骑,根本听不进任何呼喊!他如同沙漠里爬了十天的旅人看到绿洲,双手哆嗦着不管不顾地俯身将整个头颅扎进沁凉的水中!咕咚!咕咚!狂灌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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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脸脸色铁青,大步冲下坡去,厉声呼喝喝止其他人。

“嗬……嗬……”杨少白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鬣狗,挣扎着抬起乱发下如同蒙着灰翳的头颅,浑浊的眼中血丝狂舞,嘴巴无意识大张,朝着水的方向发出含混的嘶鸣!疤脸一把拽紧他,硬是拖离了水边。

陈启脚步也下意识跟着潭水走了过去,却猛地被一股大力拽住胳膊!是罗烈!那力量如同铁钳,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警告!他停下脚步,隔着浓稠瘴气,罗烈那双猩红的独眼如同淬血的寒冰,无声地盯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冰冷的警告!有熟悉的命令!更有一种……陈启瞬间捕捉到的、难以察觉的……近乎本能的忌惮?!

他在忌惮这水?!为什么?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

噗通!

岸边第一个埋头狂饮的那个黑骑,猛地直起腰!脸上还带着满足的湿痕,身体却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潭边的泥泞里!四肢抽搐了几下,双眼翻白,口角溢出白沫!瞬间不动了!

“刀四?!”旁边的同伴惊骇欲绝!

紧接着!

刚才第二个饮水的人,刚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眼神突然变得极度惊恐怪异!他猛地站起身,全身剧烈地抖了一下!指着身旁同伴,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喉咙里爆发出尖利扭曲、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鬼!鬼啊——!!李三!你个死鬼!还我命来!你偷老子饷银!”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狂吼,一边如同疯虎般扑向旁边一个茫然不解、正扶起倒地同伴的黑骑!十指如钩,狠狠掐住对方脖子!那人猝不及防,被掐得双眼翻白!

“操你祖宗!松手!”旁边另一个黑骑惊怒交加,下意识抬脚狠狠踹向疯癫同伴!那疯子被蹬在肋下,闷哼一声滚倒在地,却不管不顾又扑了上去!瞬间滚作一团!

混乱如同瘟疫瞬间爆发!

不止他们!

刚才还扑向水潭抢水的队伍边缘,另外三四个已经沾了水洗脸、甚至舀起喝了小口的水骑也瞬间变脸!眼中的清明迅速被血丝覆盖!恐惧和暴怒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们脸上疯狂扭曲!有人惊恐尖叫着拔刀四顾,对着浓雾中摇曳的蕨叶疯狂劈砍,仿佛那里藏着食人的妖魔!有人则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像受伤的野兽,举起地上粗壮的断木棍,朝着离他最近的同伴——那竟然是同样面露一丝茫然、刚刚抢到水喝还没来得及变的疤脸校尉的侧影——狠狠抡了下去!

“当心!”陈启瞳孔骤缩,下意识冲口惊呼!

疤脸反应如电!猛地侧身!沉重的木棍带起的劲风擦着他耳边掠过!狠狠砸在泥地上,溅起一大片污泥!没等疤脸反击,那彻底陷入疯狂的黑骑又嘶嚎着扑向他,嘴里喊着什么“奸夫淫妇”,完全认不出人了!

铁牛也被这突发剧变惊得愣了一下,但他跛着伤腿,没冲到水边。此刻看到兄弟拔刀自相残杀,他目眦欲裂,咆哮着就想冲上去阻拦:“刀二!你他娘疯了?!住手!”却被旁边一个陷入极度惊恐、正胡乱甩刀乱砍同伴的疯汉逼得后退,乱战中被一片刀光逼得手忙脚乱。

更糟糕的是!

哗啦!

一个因极度恐惧而陷入癫狂的黑骑,挥舞着弯刀踉跄后退时,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向后仰倒!不偏不倚!刚好撞在刀七身上!

刀七本是护着苏离后撤,被这股力量狠命一撞!手臂脱力!苏离那虚弱得如同羽毛般的身体顿时失去支撑!打着旋儿朝着那幽光粼粼、吞噬灵魂的诡异水面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