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的咆哮声如同永不疲倦的巨兽,在暮色中震荡着山崖。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泥沙和断木,在陡峭的峡谷间奔腾冲撞,溅起浑浊的浪花,拍打在下方数十丈处的礁石上,发出沉闷的轰鸣。水汽混合着草木的湿气升腾上来,带着一股蛮荒的腥气。
陈启站在悬崖边缘凸出的一块风化的岩石上,脚下是令人眩晕的深渊。湿冷的江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角,露出下面结痂的伤口和紧实的肌肉。他目光沉静,越过奔腾的江面,投向对岸那片在暮霭中显得更加幽深险峻的群山。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压抑。胸口的锁心轮平稳运转,钥匙核心处的龟甲碎片传来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像一根无形的线,遥遥指向那片未知的黑暗。那不是呼唤,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注视。
“妈的!这鬼地方!”罗烈沙哑的咒骂声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未消的戾气。他魁梧的身躯靠在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上,巨斧随意地扔在脚边,斧刃上还沾着黑褐色的污迹。他独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下方翻涌的江水,仿佛要将那吞噬了他兄弟的深渊瞪穿。他脚边散落着几个空瘪的水囊和几块啃了一半的、硬得像石头的干粮。出发时二十多条生龙活虎的汉子,如今只剩下身边这几个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残兵。老疤、二狗、铁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激流和黑暗中消失,连尸骨都寻不回。这无声的减员比刀砍斧劈更让人窒息。
瘦猴拖着那条几乎废了的伤腿,正用一把豁口的匕首费力地削着一根手腕粗的硬木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偶尔扫过江面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泄露着内心的波澜。另外两个幸存的力士,一个靠在岩壁上昏睡,胸口缠着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另一个则沉默地检查着所剩无几的工具——几截磨损严重的绳索,几根变形的钢钎,一把卷了刃的开山刀。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江水的咆哮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水……”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陈启转身。杨少白躺在稍远处一块相对干燥避风的凹陷处,身下垫着陈启脱下的外袍。他脸色灰败得吓人,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声。断臂处的伤口被苏离用仅剩的干净布条和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重新处理过,暂时止住了血,但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丝丝缕缕的寒气仿佛还在向外渗透。他紧闭着眼,眉头因剧痛而紧锁,额头上全是冷汗。
苏离跪坐在他身边,额头的龟甲疤痕只剩下一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浅蓝色细线。她正用一块浸湿的布片,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杨少白干裂的嘴唇和脸上的污迹。她的动作很轻,蓝瞳深处却藏着深深的忧虑。听到杨少白要水,她立刻拿起一个水囊,小心地倾斜,让几滴珍贵的清水润湿他的唇。
“道长……水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杨少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皮微微颤动,却没有睁开。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搭在身旁那枚布满裂纹的玉盘罗盘上,盘面黯淡无光。
陈启走过去,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递给苏离。里面是他在崖壁缝隙里接的、还算干净的渗水。“省着点,就这些了。”
苏离点点头,接过水囊,又给杨少白喂了一小口。她自己的嘴唇也干得起了皮,脸色苍白,显然也到了极限。
“他怎么样?”陈启低声问,目光落在杨少白那截被布条包裹的断臂上。怨煞入体,寒气侵骨,这不是寻常的伤。
苏离摇摇头,蓝瞳中忧色更浓:“药……快用完了。寒气……压不住……太久。”她摸了摸腰间那个几乎空瘪的皮囊,里面只剩下一点底子的黑色药膏和几粒颜色各异的药丸,都是保命的东西。
陈启沉默。锁心轮传来的暖意能护住他自己,却无法驱散杨少白体内的阴寒。他看向奔腾的江水,又望向对岸的群山。钥匙核心的悸动越来越清晰,目标就在那片群山深处。但眼下这支残兵,如何渡江?如何翻越?
“看那边!”瘦猴突然嘶哑地喊了一声,匕首指向下游方向。
众人循声望去。在暮色与江雾的交界处,下游约莫两三里地的江岸边,隐约可见几点微弱的火光在闪烁,如同鬼火。火光附近,似乎有一些简陋棚屋的轮廓。
“有人?”罗烈独眼一眯,凶光乍现,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取代,“妈的,这鬼地方还能有人?别是那鬼东西的陷阱!”
陈启锁心刀蓝光微微流转,刀身上的九个青铜齿轮虚影缓缓转动。他凝神感应片刻,摇摇头:“不像。气息……很杂,有活人,有烟火气,也有……死气。”锁心轮对阴邪之气敏感,但那些火光附近的气息驳杂混乱,更像是……一个挣扎求生的聚集地。
“过去看看!”罗烈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站起身,“总比在这喝风等死强!老子倒要看看,是人是鬼!”他弯腰捡起巨斧,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那股凶悍劲头又回来了几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当家,你的伤……”瘦猴担忧地看着他。
“死不了!”罗烈低吼,“还能动的,扶上道长!走!”
陈启没说话,走到杨少白身边,小心地将他背起。道士的身体冰冷而僵硬,几乎没什么重量。苏离默默跟在陈启身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行人沿着陡峭崎岖的崖壁艰难下行。根本没有路,只有嶙峋的怪石和湿滑的苔藓。力士们互相搀扶,用绳索和钢钎在险要处固定,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瘦猴拖着伤腿,咬着牙,用那根削尖的木棍当拐杖,每一步都疼得额头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