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依旧将潼关染上一层肃穆的金红色,但已不复凄厉,反而映照得关墙愈发巍峨。关墙之上,“孙”字大旗迎风猎猎作响,似乎也多了几分不同往日的精气神。守关的秦兵士卒,虽然依旧面带风霜,甲胄也并非崭新,但眼神中的惶惑似乎减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好奇与隐隐的期待——关于督师大人京城之行的种种离奇传闻,早已在军中悄悄流传。
一队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抵达关下。队伍沉默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凝气势。守卫的士卒验过令牌,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位从马车中步下的身影吸引。
来人正是孙传庭。他披着斗篷,风尘仆仆,但若细看,便会发现不同。他面容上的憔悴依旧可见,那是心力交瘁的痕迹,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死寂与疲惫已被一种深沉的、内敛的锐利所取代。他的腰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有力,丝毫不像历经惨败、长途跋涉而归的败军之将。尤其是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内蕴,仿佛能洞穿人心,又似乎沉淀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超越了凡俗认知的阅历。
他回来了。没有凯旋的喧嚣,却也没有战败者的颓丧。一种莫名的、混合着沉重、困惑、以及一丝……奇异力量的氛围笼罩着他。而他怀中那份《新政三诏》的旨意,其重量丝毫未减,甚至因他此刻的状态而显得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总督行辕内,气氛凝重而微妙。留守的将领文官们屏息垂首,偷偷打量着主位上的孙传庭。他们预想中的颓唐或者暴怒并未出现,眼前的督师大人,似乎……更内敛,也更难以测度了。他确实显得沧桑了许多,但那并非衰败,而像是经过某种淬炼后的沉凝。一种无形的压力,并非来自以往的威严,而是源于某种更深层、更令人心悸的东西,弥漫在空气之中,让众人不敢轻易开口。
“本督……回来了。”孙传庭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京师之事,想必尔等已有耳闻。”
底下众人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何止耳闻,那些“地裂怪出”、“死者苏生”、“飞天御雷”、“郡王化荆棘”的传闻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版本众多,一个比一个惊悚。
“传闻多为夸大。”孙传庭冷冷道,他自然不会去描述那地狱般的细节,那只会彻底摧毁军心,“然,我军确于伏牛山遭遇惨败。此非战之罪,乃……天威难测。”
他将“天威”二字咬得极重,众人心中更是凛然。连孙督师都亲口承认“天威难测”,那真相恐怕比传闻更加可怕。
“陛下圣明,”孙传庭继续道,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文字,“顺应天心,已颁《新政三诏》,革除积弊,以安天下。”他示意身旁书记官,将那份抄录的诏书内容当众宣读。
当听到“均田亩”、“限赋税”、“废宗室爵禄”时,堂下几位出身地方豪族的将领和文官脸色瞬间惨白,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这哪里是安天下?这分明是要他们的命!要整个陕西士绅阶层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