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殿天还没亮,已经动起来了。
孙妙青睁开了眼,腰酸背痛,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被碾压过的疲惫。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脑子里自动开始复盘——昨夜的最终KPI考核,从流程到结果,堪称完美。
客户体验反馈极佳,不仅当场敲定了长期合作意向,临走时还赏了一对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
项目成功启动,后续资源倾斜指日可待。
“小主,您醒了?”守在门外的宫女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众捧着盥洗用具的宫人,个个垂首敛目,态度比从前恭敬了十倍不止。
很好,项目收益初步显现。
春喜:”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天刚亮,养心殿又送来个桃花簪,可真好看,皇上想必可满意小主了。“
孙妙青在心里点点头,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欣喜的模样,轻声道:“不许多嘴。”
她由着宫女们伺候梳洗,特意挑了一件颜色素净的湖蓝色宫装,发髻也梳得简单,只在发间簪了一套小巧的花簪,整个人瞧着清爽又无害。
侍寝第二天就花枝招展,那是职场新人最容易犯的错误——急于炫耀,过早暴露野心,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现在的人设,是“胆小羞涩,侥幸蒙恩”,必须贯彻到底。
“小主,时辰不早了,景仁宫那边……”贴身宫女春喜小声提醒。
“走吧。”孙妙青站起身。
去皇后宫里请安,是今天的第一场硬仗。她心里门儿清,昨夜的消息恐怕已经传遍了后宫,今天在景仁宫,少不了一场“新人欢迎会”。
尤其是华妃和丽嫔那两尊大佛。
一个是大权在握的销售总监,业绩斐然,脾气也大;一个是总监的狗腿子,最擅长看人下菜碟,专捏软柿子。
自己这个刚转正的实习生,今天必然要被敲打。
不过,怕是没用的。想在这紫禁城里升职加薪,就得拿出点抗压能力。被老员工挤兑两句算什么?只要不耽误她拿项目奖金,忍了。
走出殿门,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孙妙青垂着眼,迈着细碎的步子,脑子里已经开始模拟即将到来的“会议”。
华妃会怎么说?无非是些“狐媚功夫”、“上不得台面”之类的酸话。
丽嫔呢?大概会阴阳怪气地问她侍寝的细节,想让她当众出丑。
应对方案A:继续扮演鹌鹑,问什么都低头脸红说“臣妾不知”,主打一个纯情羞涩。
应对方案B:若是逼得紧了,就往皇后身上引,说自己愚笨,全凭皇上和皇后娘娘教导。把皮球踢给大老板,谁也不敢接。
正盘算着,景仁宫已经到了。
门口的太监一见是她,眼神都亮了几分,连忙打起帘子,高声唱报道:“妙常在到——”
孙妙青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精明算计都压回心底,换上一副怯懦又带点紧张的神情,抬脚迈了进去。
殿内,各宫妃嫔早已坐定,皇后端坐正中,华妃靠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正用指甲慢悠悠地刮着茶盖。
数十道目光,或审视,或嫉妒,或轻蔑,像无数根细密的针,齐刷刷地扎了过来。
好了,孙妙青。
该上班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孙妙青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声音软糯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
皇后淡淡颔首,“起身吧。”
“臣妾谢皇后娘娘。”孙妙青直起身,却没有立刻寻位子坐下,而是垂着眼,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是她的策略——新人初来乍到,必须展现出对规则的敬畏和对长辈的依赖。
“妙常在昨夜伺候得可还好?”华妃放下茶盖,声音里带着三分讥笑,“瞧这脸色红润的,想来是睡得不错。”
孙妙青脸一红,低声道:“臣妾愚钝,多谢华妃娘娘关心。”
一旁的丽嫔立刻接话:“哎呀,华姐姐这是哪里话,妙妹妹昨夜可是头回伺候皇上,哪里睡得着呀。”她的语调上扬,“妹妹,快说说,皇上昨夜可还满意?”
来了。孙妙青在心里冷笑。这是职场老手惯用的招数——当众问隐私,让新人下不来台。答了显得轻浮,不答又显得傲慢。
不过这种小儿科的套路,孙妙青闭着眼都能拆解。
她咬了咬下唇,眼中瞬间蓄起了泪意:“丽嫔姐姐,臣妾…臣妾不敢妄议皇上…”声音颤抖得恰到好处,仿佛被欺负的小白兔。
皇后微微蹙眉。这个表情,孙妙青用余光捕捉到了。很好,大老板觉得手下员工欺负新人,有些过分了。
丽嫔却不依不饶:“这有什么不敢的?我们都是姐妹,又不是外人。再说了,你既然得了皇上的恩宠,总该…”
“够了。”皇后开口了,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妙常在初入宫中,还需多加教导,你们做姐姐的,少说些这样的话。”
丽嫔讪讪地闭了嘴。
孙妙青心里暗爽,面上却更加惶恐:“都是臣妾不好,让娘娘们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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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皇后的语气缓和了些,“妙常在,赐坐。”
孙妙青心里一动,知道这是皇后的示意——新人有大老板罩着,谁也别想轻易动。
她乖巧地坐下,垂眸道:“谢皇后娘娘。”
皇后点点头,显然认为她的态度不错。
华妃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她在这后宫里横行惯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常在,竟然能让皇后如此护着。
孙妙青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皇后要当贤惠人,自然要护着她这个看起来最无害的新人,这既是彰显她六宫之主的宽仁大度,也是在敲打华妃的嚣张气焰。
自己这面“新人挡箭牌”,今天算是被皇后立起来了。
新人保护期果然名不虚传。只要皇后还需要“贤德”这块金字招牌,自己这种刚入职、无背景、看起来又没什么威胁的新员工,就是她最好的表演道具。
起码在自己羽翼未丰之前,华妃那记记重拳,总算不会毫无征兆地砸在自己头上了。有个缓冲,能争取到宝贵的发育时间,这就够了。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丽嫔不甘心地瞥了一眼孙妙青,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华妃则冷哼一声,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浮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可那紧抿的嘴角,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悦。皇后娘娘这一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绵里藏针,既维护了体面,又给了华妃一个下马威。
“妙常在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常情。”皇后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本宫会命人好生教导,你们做姐姐的,也多些体谅。”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妃嫔都立刻应声称是,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只是那眼神,落在孙妙青身上的,就更复杂了。
孙妙青深知,今日的“新人欢迎会”只是个开胃菜。皇后今日的庇护,既是恩典,也是一种无形的绑定。她现在是皇后手中“贤德”的牌面,但这张牌能打多久,还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臣妾定当谨记皇后娘娘教诲,日后必小心谨慎,不给娘娘添麻烦。”她柔声回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涕零。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华妃,语气变得随意了些:“华妃妹妹,本宫听说你宫里新进了一批蜀锦,颜色极好?”
华妃闻言,脸色稍霁,傲然道:“是,都是上好的料子,皇上特意赏的。”
一旁的曹贵人立刻接话:“可不是嘛,华妃娘娘恩宠隆重,连蜀锦都是旁人难见的。”
孙妙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马屁拍得,真是教科书级别。她默默地听着她们你来我往,脑子里则飞速盘算着。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成功在后宫大佬面前刷了脸,并初步确立了“被皇后庇护的弱小新人”人设。下一步,就是如何利用这层“庇护”,逐渐站稳脚跟,积累自己的筹码。
她抬眼,余光扫过殿中众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可眼神里,却藏着算计。这后宫,就是个巨大的职场,每个人都在争夺有限的资源和晋升机会。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这个职场新人的路,算是走稳了第一步。
刚回到春熙殿,殿门“吱呀”一声沉重地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孙妙青紧绷了一早上的肩膀,在这一刻才彻底垮了下来。
她身子一软,几乎是摔进了软榻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感觉像是刚独自一人,面对整个董事会,完成了一场九死一生的项目汇报。
“小主辛苦了。”春桃连忙端上温茶,声音里满是心疼。
孙妙青摆摆手,指尖无意识地揉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
这副“怯懦小白兔”的表情包,演起来可真耗费心力。
她一口茶还没喝完,殿外小卓子尖细的嗓音便划破了宁静。
“启禀小主——景仁宫、翊坤宫,赏赐到——”
两拨太监一前一后,鱼贯而入,将赏赐之物流水般呈上。
景仁宫皇后的赏赐,是两匹素雅的锦缎,一对成色上佳的白玉如意,外加一些滋补的药材。
每一样都名贵,每一样都妥帖,但也每一样都透着一股“按例赏赐”的疏离与公式化。
而翊坤宫华妃的赏赐,则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流光溢彩的金丝锦,鲜红欲滴的翡翠耳铛,还有一整盘熠熠生辉的南海大珍珠。
那股珠光宝气,几乎要将这素净的春熙殿给点燃,生怕旁人不知她华妃圣眷正浓,富可敌国。
孙妙青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
“春喜,春桃,按我教你们的老规矩,仔细查验,分门别类,入库登记。”
这是她入宫前,给两个贴身丫鬟定下的铁律。
任何进入春熙殿的东西,都必须当成海关过检,从里到外,逐寸检查,绝不能有半分疏漏。
“是。”
春桃脆生生应了,喜滋滋地先去摆弄翊坤宫赏的那一把团扇。
小主,
扇面是苏绣的“蝶恋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华美异常。
“小主您快瞧,这扇子可真精致!华妃娘娘出手就是不凡!”
“等等。”
一直沉默的春喜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的空气瞬间绷紧。
她从咋咋呼呼的春桃手里接过那把团扇,并未先看绣工,而是将扇子举到鼻尖下,极轻、极慢地嗅了一下。
眉心,瞬间蹙起。
“小主,这扇子……味道不对。”
孙妙青坐直了身子,放下了茶盏,目光锐利如刀。
“怎么说?”
“奴婢说不上来,不是香味,也不是什么怪味。”春喜将扇面对着窗外的天光,仔细端详着绣样的丝线,“就是……多了一丝极淡的药草气,混在丝线里,若有若无。”
她指着花蕊处几根淡黄色的丝线,眼神凝重。
“而且小主您看,这几处丝线,瞧着是牙白,可对着光,却比旁的丝线更暗沉一些,泛着一种陈旧的枯黄。”
春桃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春喜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奴婢的母亲曾听老师傅提过一句,说有些阴损的内宅手段,会将红花水在煮丝时混进去,用来暗害有孕的妾室。用这种丝线绣出来的东西,平日里闻不出什么,可一旦贴身用久了,尤其是见了汗,那药性就会慢慢渗出来……”
红花!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响!
春桃手一抖,那把精美绝伦的团扇仿佛成了烧红的烙铁,瞬间脱手,掉在了地毯上。
“这……这是翊坤宫送来的!”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孙妙青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好一招阴险至极的“入职欢迎礼”。
这团扇绣工绝妙,又有华妃赏赐的名头,任谁得了,都会视若珍宝。
等到几个月后,天气转热,自己顺理成章地拿出来用,日日扇不离手,夜夜放在枕边。
到那时,身子出了问题,谁又能查到,源头是几个月前,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赏赐团扇?
这手段,阴毒,隐蔽,杀人于无形,还半点把柄都抓不到。
“小主,这……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立刻去禀告皇后娘娘?”春桃急得快要跪下了。
“禀告?”
孙妙青缓缓俯身,捡起地上的团扇,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光滑的扇柄,嘴角竟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拿什么禀告?说我这丫头鼻子灵,闻出了问题?还是说她娘听过一个不着边际的传闻?”
她的目光扫过两个脸色惨白的丫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事一旦闹出来,我们拿不出铁证,就是诬告。届时,不仅是我,春喜这条命,你以为还保得住吗?”
更何况,这真是华妃的手笔?
孙妙青的脑中,闪过华妃那张明艳而跋扈的脸。
以她的性子,更喜欢“一丈红”那种直接粗暴、能当场见血的KPI考核方式。
这种需要提前数月布局,讲究润物细无声的阴损招数,倒更像是……
她那位心思缜密的军师,曹贵人的风格。
又或者,是那位端坐于景仁宫,永远端庄贤德的皇后娘娘?
内务府如今是归华妃协理,可皇后盘踞中宫多年,里面当真没有她的人手?谁说得清呢。
“小主,那我们……就这么算了?”春桃满脸都是不甘与后怕。
“算了?”
孙妙青笑了,那笑意却冰寒刺骨,未达眼底。
“怎么能算了。”
她将那把暗藏杀机的团扇,郑重地递给春喜。
“用最好的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寻一个最稳妥的箱子锁起来,在箱外贴上‘翊坤宫赏’的标签。”
“这是华妃娘娘送咱们的‘大礼’,得当成传家宝一样,好好存着。”
“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大用场。”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刚刚抽出嫩绿新芽的枝条,眼神幽深如井。
“从今天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扇子,很好。”
“我很喜欢。”
孙妙青的嘴角,缓缓上扬,勾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
你们的戏台已经搭好,锣鼓也已敲响。
那就等着吧。
紫禁城的风向,这些日子吹得格外偏心。
皇帝的脚步,几乎就黏在了翊坤宫、碎玉轩和咸福宫的地界上。
华妃的风情,甄嬛的灵秀,沈眉庄的端庄,如三足鼎立,各占一头。
其余的妃嫔,不过是皇帝在满汉全席的间隙里,偶尔想起的一碟调味小菜,尝过一夜便忘。
孙妙青对此,毫不在意。
她将自己的时间,精准地切割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