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的阳谋,如同一块投入池塘的顽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动了整个后宫。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像一群等待开席的看客,等着看甄嬛如何接招,等着看皇帝如何回护。
然而,皇帝雷霆万钧的回应没有等到,等来的,是一道分量更重,也更冷的懿旨。
从寿康宫传出来的。
太后娘娘召了皇上去说话。
懿旨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八个字:国事为重,雨露均沾。
这八个字,像一盆夹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了碎玉轩那烧得滚烫的灶火上。
呲啦一声,青烟散尽。
孙妙青正由着春喜伺候,用温热的牛乳细细擦拭着指甲,养得指尖圆润如玉。
听到消息,她手上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听说明日天气晴好一般。
“小主,您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呀?”春桃却是喜上眉梢,“太后娘娘出面,莞贵人总不能再那般专宠了!这下,皇上总能想起咱们春熙殿了吧?”
孙妙青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两个丫头。
“激动什么?”
她慢条斯理地用软巾擦干手指,声音不大,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必然。”
“太后从不轻易干涉后宫之事,一旦出手,就说明局面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
孙妙青的眼神平静无波。
“皇上对莞贵人的盛宠,已经不是宠爱,而是偏爱。偏爱,就会打破平衡,会动摇皇后与华妃的根基,这后宫就要乱了。”
大老板亲自带的项目,核心项目负责人业绩冲得太猛,风头盖过了所有部门,连带着把两个老牌VP的脸都打肿了。
再这么下去,公司内部就要失衡。
这时候,那位轻易不露面,但手握最终否力权的董事长,就该出来说两句话了。
太后,就是那位董事长。
她的目的不是砍掉甄嬛这个“核心项目”,而是敲打皇帝这个“CEO”,让他安抚其他高管,维持内部的稳定。
果然,懿旨下的第二天,宫里就传出新消息。
莞贵人病了。
病由是承宠过甚,身子劳乏,又添了风寒,需得静养。
皇帝赏赐了无数珍贵药材,派了御医轮番诊治,却也歇了再去碎玉轩的心思,转而翻了敬嫔的牌子。
后宫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那些被冷落许久的妃嫔们,如久旱逢甘霖,一个个又开始精心打扮,盼着那点雨露能落到自己头上。
翊坤宫里,华妃想必是这几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位。
景仁宫的皇后,怕是又要日日对着送子观音像,真心实意地念叨那句“雨露均沾”了。
孙妙青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个小巧的暖炉。
“甄嬛是个聪明人。”她轻声说。
董事长发了话,项目负责人立刻递交病假条,主动降温。
这一手,姿态做得滴水不漏。
既全了太后的面子,也给了皇帝台阶下,更让自己从风口浪尖上暂时脱身。
“可她这么一病,华妃娘娘没了忌惮,岂不是更要变本加厉地磋磨沈贵人?”春桃还是忧心忡忡。
孙妙青的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就要看,甄嬛这个病,是真病,还是假病了。”
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中场休息。
真正的战斗,在下半场。
甄嬛的退,给了华妃进的空间,但同时,也给了她自己喘息的机会。
胃里那股熟悉的翻腾感又涌了上来,她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春桃。”
“奴婢在。”
“去小厨房,给我拿些腌渍的青杏来。”
春桃领命而去,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炉子里银炭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孙妙青将手里的暖炉放到一边,一言不发,只朝春喜伸出了自己白皙的手腕。
那动作,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春喜一愣,心头猛地一跳,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她几乎是手脚发软地跪了下去,从袖中抽出一块干净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垫在孙妙青的腕下。
三根手指,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搭了上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凝滞的丝线。
春喜的呼吸越来越轻,眉头先是紧紧蹙起,继而不可思议地缓缓舒展。
最后,一抹无法抑制的狂喜从她眼底深处迸发出来,却又在触及孙妙青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时,被她用尽全力死死压了回去。
狂喜,瞬间化作了极度的紧张与凝重。
她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气声,挤出了三个字。
“小主……是……喜脉!”
孙妙青缓缓收回手,神色没有半分意外,只从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
仿佛早就写在计划书里的事,如今只是到了执行的节点。
她这副镇定到可怕的样子,反而让春喜的心彻底乱了方寸,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小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咱们……咱们得立刻禀告皇上!”
小主,
“禀告?”
孙妙青终于抬眸,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人心。
“现在说出去,是想让翊坤宫的刀子和景仁宫的钉子,都从碎玉轩挪到我们春熙殿的房梁上吗?”
一句话,让春喜的脸“刷”地一下,血色尽褪。
是了。
莞贵人那样的盛宠,都引得华妃和皇后斗得你死我活。
如今莞贵人刚刚“病”倒,风暴中心空了出来,自家小主若是在此刻爆出有孕的消息,岂不是立刻就要被推上那个最危险的靶位?
一个能生养的宠妃,对华妃是扎心的利刃,对皇后,更是必须拔除的眼中钉。
“可是……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春喜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冷静。
“那就瞒到,它不再是致命弱点,而是制胜王牌的时候。”孙妙青看着窗外,语气冷静得像是在复盘一个项目方案。
“这个孩子的头三个月,是最关键的保密期,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按着旧例,再过月余,皇上便要启程去圆明园避暑。我月份尚浅,衣食上稍作遮掩,不难瞒过去。等他们大部队都走了,宫里清净,盯着我的人自然就少了。”
待到他们从圆明园回来,秋意已深。”
孙妙青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到那时,木已成舟,离瓜熟蒂落也就不远了。”
在最危险的初创期,极限潜伏。
等根基稳固,再公之于众,接受所有人的检阅和挑战。
这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春喜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那张尚带几分稚气的脸上,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沉与筹谋,仿佛能看透未来的一切风险。
她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奴婢明白了!”春喜重重叩首,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奴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护好小主和……和小皇子!”
“不止是你。”孙妙-青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从今日起,春熙殿的门,要看得比铁桶还紧。入口的东西,无论吃食、用具还是熏香,你必须亲手过一遍,一只苍蝇都不能随意飞进来。”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字字如钧。
“
“春桃忠心,但性子太直,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事,连她也得瞒着。在我身边,我只要一个知情人。”
“你,就是我最后一道防线。”
春喜心头一凛,只觉得千斤重担压在了肩上,却也从这沉甸甸的信任中,生出了无限的忠勇。
“奴婢遵命!”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了春桃那特有的,轻快的脚步声。
帘子一挑,春桃端着一小碟青翠欲滴的杏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殿内的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所有惊涛骇浪瞬间平息,恢复了风平浪静。
孙妙青接过碟子,捻起一颗,笑着咬了一口,故作夸张地酸得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嗯,就是这个味儿。”
她抬眸,目光落在春喜身上,看似随意地问:“我记得,你家里有个堂姐,是在太医院当差的?”
春喜心领神会,连忙回话:“回小主,是。不过是在药材库里做些整理药材的杂活,上不得台面。”
“嗯。”孙妙青点了点头,像是随口一提,“杂活也需细心。改日你出宫一趟,替我赏她一对银裸子,就说我嘉许她做事勤勉。”
“是。”
春喜恭敬领命,心中已然雪亮。
小主这是在布棋了。
孙妙青看着她退下,目光重新落回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甄嬛的“病”,给了后宫一个缓冲期。
而她,必须抓紧这个宝贵的时间窗口。
为自己腹中这张真正的王牌,布下第一颗,也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甄嬛的病,来得恰是时候,也退得恰是时候。
后宫这盘棋,暂时回到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然而,华妃显然不满足于这种平衡。
她那双涂着鲜红丹蔻的手,很快就伸向了沈眉庄。
“小主,翊坤宫那边又生事了!”
小沛子从外头进来,“华妃娘娘说是要教沈贵人学习宫务,让她协理六宫,把一堆陈年旧账都搬到了翊坤宫,让沈贵人日日过去核对!”
孙妙青正在用一把小小的骨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头发,闻言动作一顿。
“协理六宫?”她轻笑一声,“这可是份好差事。”
小沛子”听说沈贵人每日回来,眼睛都熬红了,跟兔子似的。”
孙妙青放下骨梳,轻抚头发。
她当然明白。
这哪里是教导,分明是上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