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话语看似忧国忧民,实则步步紧逼,句句诛心!核心只有一个:陛下情况到底如何?前线是否真的糜烂?你沈砚清一个吏部尚书,有何资格总摄大权?
沈砚清静静听着,脸上古井无波。待三人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帘,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三人,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首辅大人忧心国事,拳拳之心,本官感同身受。陛下天威所向,北境战局,自有周帅运筹帷幄。陛下日前有亲笔手谕至,”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深意地掠过三人瞬间变化的脸色,“陛下言道:北狄猖獗,跳梁小丑,覆灭在即!令本官坐镇中枢,统筹粮秣,安抚地方,静待王师凯旋!凡有懈怠推诿、妖言惑众、动摇国本者,无论品阶勋爵,本官持天子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拿起御案上那柄寒光四射的天子剑,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剑鞘,动作优雅,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至于江南民变?陈尚书,本官记得,张清张侍郎持陛下尚方剑,正在江南督办‘平虏捐’。若有世家大族敢抗旨不遵,煽动民变……正好,本官正愁这天子剑久未出鞘,恐钝了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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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转向钱谦益,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李尚书,士林清议?很好。烦请李尚书将那些妄议君上、动摇国本的‘名士’名单,一一列明,呈报于本官。本官倒要看看,是谁的舌头,比陛下的天子剑更硬!待陛下凯旋,正好用这些人的项上人头,祭我大晟得胜之旗!”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没有一句提及陛下病危,却用“亲笔手谕”、“王师凯旋”、“天子剑”、“先斩后奏”、“祭旗”等词,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充满铁血杀伐的铜墙铁壁!
李辅国三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沈砚清的强硬与杀伐决断,远超他们预料!那柄横在御案上的天子剑,更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沈尚书息怒!老朽……老朽等绝无质疑陛下之意,只是忧心国事……” 李辅国连忙躬身,语气软了下来。
陈文举和李新也连忙附和,额角冷汗涔涔。
“忧心国事,自当恪尽职守。” 沈砚清放下天子剑,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刚才那番杀气腾腾的话并非出自他口,“北境粮秣军械,本官已严令调拨。江南‘平虏捐’,陈尚书当全力配合张清。士林流言,就劳烦钱尚书肃清了。若无他事,三位大人,请回吧。”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李辅国三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告退。走出养心殿,被殿外微凉的夜风一吹,才惊觉后背官袍已被冷汗浸透。沈砚清那双冰冷锐利的鹰眸和那柄寒气森森的天子剑,如同噩梦般烙印在他们心头。这位年轻的吏部尚书,比他们想象的……更狠!更难缠!
殿内,沈砚清放下茶盏,脸上那强装的镇定与杀伐瞬间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忧色。他望向北方的夜空,那里星辰黯淡。陛下……您一定要撑住!
飞狐峪,前线壁垒。
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刀子,刮过残破的垛口,发出凄厉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未散尽的焦糊味。巨大的新式炮车投出的火油弹,在远处大晟军阵中炸开,腾起数团狰狞的火球,映照着壁垒上守军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
周振武披着厚重的铁甲,甲叶上布满了刀痕箭孔和干涸发黑的血迹。他如同磐石般矗立在最险要的隘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狄兵。狄兵今日的攻势又变得异常凶猛,仿佛要将野狼谷受挫的怒火尽数倾泻于此。
“顶住!弓弩手!给老子射!射死这帮狄狗!” 周振武的吼声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在风声中传开。
箭雨如蝗,滚木礌石轰然砸落。惨叫声、怒吼声、兵器碰撞声、炮弹爆炸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喧嚣。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被同袍拖下火线,留下新的空缺迅速被补上。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城墙。
一份染血的战报被亲兵送到周振武手中。他匆匆扫过,是后方某处营寨因流言发生小规模骚乱,已被弹压。他眉头紧锁,猛地将战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混账东西!陛下在前方……陛下……” 他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如同鱼刺般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重而痛苦的喘息。他不能提!一个字都不能提!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都必须死死压在心底,化作支撑这摇摇欲坠防线的最后支柱!
他布满老茧的大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城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大营帅帐的方向,尽管隔着重重营垒什么也看不见。陛下……老臣……快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周振武身侧,正是林岳。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周帅,刚得‘孤雁’密报!阿史那·咄吉与秃鹫部残余势力接触频繁!金狼王庭内部裂痕已现!颉利似有抽调‘血狼骑’一部回王庭弹压之意!此乃良机!”
周振武布满血丝的眼中猛地爆出一丝精光!内部生变?抽调主力?这确实是天赐良机!若能抓住时机反攻……然而,这念头刚刚升起,就被眼前残酷的现实和帅帐中那沉重的阴影无情击碎。
反攻?拿什么反攻?士气低落,瘟疫余悸未消,军心浮动……最关键的是,那面能凝聚一切力量、赋予将士们无上勇气与信念的龙旗……如今却黯淡在死亡的边缘!
巨大的憋屈和无力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周振武的心脏。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城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知道了!” 周振武的声音嘶哑而压抑,充满了不甘与痛苦,“传令各营,严守阵地!不得妄动!待……待命!” 他将“待陛下旨意”硬生生咽了回去,改成了冰冷的“待命”。
林岳看着周振武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血丝和痛苦,心中了然。他默默点了点头,身影再次融入城墙的阴影之中,继续去编织他那张无形的网。机会就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滋味,比刀割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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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内。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药炉的沸腾声和那微弱艰难的呼吸声,标记着生命的流逝。
萧景琰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冰冷的黑暗沼泽里。意识如同破碎的浮萍,时而沉沦,时而挣扎着浮起一丝微光。
无数混乱而可怖的幻象撕扯着他:
敕勒川的烈焰灼烧着他的灵魂,无数焦黑的牛羊骸骨在火中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