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带着那枚沉甸甸的铜管和沉重的承诺离开后,安全屋里的时间仿佛被灌入了粘稠的铅水,流动得异常缓慢而沉重。
窗外,天色彻底放亮,但密云依旧低垂,将阳光过滤成一种惨淡的、了无生气的灰白色。弄堂里开始响起日常的声响——邻居开门泼水的声音、小贩隐约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但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却丝毫无法穿透这间屋子里凝固的焦虑,反而更像是一层模糊的背景音,衬得屋内的寂静更加令人窒息。
顾清翰根本无法静坐。他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他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又或是望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耳朵竭力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可能与众不同的动静。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设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老马在路上被巡捕盘查?走私船在太湖遇上水警?接头点暴露?甚至……最坏的情况,老马见财起意,或者不堪酷刑,背叛了他们?
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那份情报太重要了,重要到足以让任何拥有它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也重要到一旦丢失或延误,可能造成的后果无法估量。
他看了一眼靠在藤椅里的陆震云。陆震云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受伤的手臂搁在扶手上,绷带下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看起来触目惊心。他看起来比顾清翰镇定得多,呼吸平稳,仿佛睡着了。
但顾清翰敏锐地注意到,陆震云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没有受伤的右手,指节始终微微蜷曲着,时不时会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敲击一下膝盖骨,暴露出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而且,任何窗外传来稍大一点的异常响动,比如急促的脚步声或者汽车的刹车声,他的睫毛都会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虽然眼睛没有睁开,但全身的肌肉会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直到那声响远去,才缓缓松弛下来。
他也在等。用他自己的方式,高度警惕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中午,老妇人默默端进来一些简单的饭菜。两人都毫无胃口,只是勉强吃了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下午,顾清翰强迫自己坐下,拿起一本书,试图分散注意力,但书页上的字迹仿佛都在跳动,根本无法映入脑海。他反复回想自己破译出的那些内容,每一个数字、每一个代号都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记忆里,同时也加重了他的焦灼——这些东西,此刻正暴露在未知的风险中!
陆震云偶尔会睁开眼,声音沙哑地让顾清翰帮他换药。换药时,两人都沉默着,动作机械,目光尽量避免接触,仿佛害怕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不安,会加剧这份令人崩溃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