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道德困境

异国军事基地的病房,充斥着消毒水与沙漠干燥尘埃混合的、令人喉头发紧的气味。阳光被厚重的防弹窗帘隔绝在外,只在边缘缝隙透进几缕灼热的白光,切割开室内昏沉的空间。姚浏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身体如同被拆散了所有关节,填充进去的唯有沉重的沙砾与冰冷的铅块。极致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波波漫过他的意识,却无法淹没那更深邃、更刺骨的寒意——那源于灵魂深处的、名为“负罪”的冰川。

他没有完全昏迷,只是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意识浮沉的灰色地带。在那片混沌中,外界的声音模糊地传来,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污垢的玻璃。

他听到木曲儿压抑的、带着哽咽的询问声,一遍又一遍,像不会停歇的潮汐:“他怎么样?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听到赵志远与卡迪尔上校压低嗓音的、快速而凝重的交谈,零碎的词语像冰锥一样扎进他迟钝的感知:“……人质安全……一名助手确认死亡……”“……那名当地少年……腿部重伤,失血过多……已紧急后送……情况……不乐观……”“……行动简报……定性为‘成功’,但附带损伤……”

“附带损伤”。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姚浏的心上。那个躲在石屋角落、穿着破旧长袍的、惊恐的牧羊少年模糊的脸,伴随着那声仿佛穿透时空、直接在他脑海炸开的、并不存在的枪响,再次清晰地浮现!不是清晰的影像,而是一种混合了极度恐惧、剧痛、以及对生命骤然中断的茫然无措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集合体!这感觉,比他亲身感知过的任何情绪都要尖锐,都要冰冷,因为它沾染了……血的味道。是他能力的失控,间接引导了那颗或许本不该射向那里的流弹!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翻涌而上,他猛地侧过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被逼出眼眶。

“姚浏!你醒了!” 木曲儿带着哭腔的、充满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凉而颤抖的手立刻抚上他的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无力的手掌。

姚浏缓缓睁开眼,视线花了很长时间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木曲儿那张写满了疲惫、担忧,却又因为他的苏醒而焕发出一丝微弱光彩的脸。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在他“昏迷”时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赵志远和卡迪尔上校也站在床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感觉怎么样?”赵志远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平稳之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姚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越过他们,空洞地落在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节能灯上,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卡迪尔上校黝黑刚毅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沉声回答:“子弹击穿了他的大腿股动脉,失血很快。我们的随队军医做了紧急处理,已经用直升机以最快速度送往后方条件最好的医院。但是……时间耽搁了一些,他失血过多,能否保住腿,甚至能否……活下来,要看真主的意愿了。”

“真主的意愿……”姚浏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自嘲的弧度。哪里有什么真主的意愿?只有他这失控的、该死的能力的“意愿”!是他那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出的、混乱的精神力,在那一刻,无形中影响了战场的某种“概率”,或者说,干扰了某个士兵扣动扳机时那微妙的瞬间,导致了那颗偏离的流弹!

他闭上眼,那个少年惊恐的情绪碎片,混合着想象中鲜血汩汩涌出的画面,如同梦魇般死死缠绕着他。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远方医院里,那孩子生命体征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波动,以及其家人那撕心裂肺的、如同实质般沉重的悲痛。这些感觉并非清晰的感知,更像是他过度自责的内心产生的、无比真实的幻觉。

“这不是你的错,姚浏。”木曲儿握紧他的手,声音带着急切的心疼,试图将他从那片自我审判的泥沼中拉出来,“那是战场,是意外!是那些绑匪的错!如果没有你,拉赫曼博士可能已经遇害,更多的人可能会因为水源被控而陷入灾难!你救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