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大营深处,最宽敞也最静谧的寝帐内,弥漫着浓重却令人心安的草药气息。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暖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锦榻之上,虞瑶沉睡着,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趋平稳悠长,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如同秋霜,凝结在她光洁的额角。她鬓边那缕刺目的玄紫色发丝,在昏黄的烛光下,流转着冰冷而妖异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难。
项羽盘膝坐在榻边的厚毡上,高大的身影在帐壁上投下沉默的剪影。他早已褪去了冰冷的玄铁重甲,只着一身素色中衣,古铜色的胸膛在衣襟微敞处若隐若现,那里曾为怀中人儿准备承受剜心之痛。
此刻,他粗糙却异常温柔的大手,正包裹着虞瑶露在锦被外、依旧微凉的小手。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宽厚的手掌传递过去,如同他沉默而汹涌的生命力。
“阿瑶……”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虔诚的轻颤。他俯下身,用脸颊轻轻贴着她微凉的额角,感受着她平稳的脉搏,那微弱却顽强的跳动,是他此刻唯一在乎的天籁。
回忆的潮水,伴随着药香和她的呼吸声,无声地漫上心头。
鸿门宴前夜,帅帐决策。
烛火摇曳,映照着项羽熔岩般的重瞳。案几上,关于刘邦欲王关中的密报摊开着,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四十万大军的统帅权柄在握,他只需一声令下,霸上那十万兵马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沛公?不过是他霸业路上的一块绊脚石,碾碎他,易如反掌。
项羽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剑鞘。然而,樊哙那日在帐中慷慨陈词的声音,此刻异常清晰地在他脑中回响:“……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劳苦而功高如此……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
项羽凝视着虞瑶沉睡的容颜,指尖轻轻拂过她那缕玄紫发丝的尾端,冰冷微硬的触感让他心尖一缩。
“亡秦之续……” 项羽当时在心中冷笑,却也明白樊哙戳中了要害。杀一个刘邦容易,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他项羽要的,是堂堂正正、令天下归心的霸业,不是背信弃义、屠戮功臣的恶名。
更何况……他重瞳扫过帐外隐约传来的喧嚣——那是诸侯军扎营的声响。四十万大军?听起来威风凛凛。可真正属于他项家的铁血楚军,不过十余万。余者,皆是心怀鬼胎、各怀私利的诸侯联军。他们跟着他入关,图的可不是帮他项羽清除异己,而是咸阳城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是秦宫中美貌的宫女!
项羽几乎能闻到那股弥漫在军营上空的、名为“贪婪”与“懈怠”的气息。巨鹿血战的惨烈犹在眼前,能活到现在的兵卒,谁不想着尽快入城,抢掠一番,然后带着战利品回家?此时强令他们去攻打同样“有功”且拥兵十万的刘邦?
范增眼中只有“除害”,却看不见更深层的危机——诸侯军会不会阳奉阴违,作壁上观?甚至暗中与刘邦勾连?
即便他们慑于自己的威势出战,四十万对十万,纵使胜了,也必是惨胜,楚军嫡系力量必将受损,更会寒了诸侯之心,埋下日后分裂的祸根!
虞瑶在睡梦中似乎感到了不适,眉心微蹙,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呻吟。项羽立刻警觉,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已探向旁边温着的药碗,动作轻柔而迅捷。
“逆众意而行,智者不为。” 项羽当时在心中定下基调。
他项羽百战百胜,早已证明了自己的武力。但此刻,他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要刘邦自己乖乖爬到他面前,亲口承认错误,主动献上关中,俯首称臣!这,才是真正的胜利,是兵家谋略的巅峰。他要让天下诸侯看看,他项羽不仅能打胜仗,更能以威服人!
于是,那场精心设计的“鸿门宴”剧本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他召来项伯,声音低沉而充满掌控一切的自信:“放出风声,言刘邦私欲称王关中,背弃怀王之约,本王……欲举兵讨之!”
“声势要大,但……项伯,你持本王密令,今夜秘密前往霸上刘邦军中。告诉刘邦……” 项羽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明日清晨,若他亲自来鸿门大营,向本王当面谢罪,解释清楚,并交出关中兵权,听候本王的调遣处分,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否则……四十万大军,旦夕踏平霸上!”
项伯领命而去的身影,充满了了然。对项伯的演技他深以为然,项羽负手立于帐中,重瞳如鹰隼般锐利。他仿佛已看到刘邦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下,惊慌失措、摇尾乞怜的模样。这场戏,他自导自演,步步为营。明日军演取消,设宴款待?呵,那所谓的“备战”本就是做给刘邦看的!四十万大军调动岂是儿戏?没有两三日根本准备不好。这仓促的“战备”命令,本身就是他施加心理压力的重要一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