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挟着黄河的湿气与浓烈的血腥味,在荥阳城头呜咽。这座矗立于鸿沟之畔、控扼东西的雄城,此刻如同炼狱。城下,西楚霸王项羽亲率的复仇之师,营寨连绵如森森铁甲,战鼓声昼夜不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守城汉军紧绷欲断的神经上。自彭城大捷后,项羽挟横扫千军之威,马不停蹄,剑锋直指刘邦最后的屏障——荥阳!
为何是荥阳?
此乃天下锁钥!其西依广武山,东临鸿沟,北濒黄河,南控嵩山余脉。更关键的是,城西北的敖仓——这座秦帝国留下的、存储着海量粟米的天下第一大粮仓!
得荥阳,则控敖仓之粟,扼东西咽喉,进可威逼关中刘邦老巢,退可屏障彭城霸业根基。
反之,若荥阳落入刘邦之手,则如同在项羽心腹之地钉入一枚楔子,不仅切断了楚军西进关中的通道,更让刘邦获得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粮秣无忧的前进基地!
其战略意义,远非一城一地可比。项羽深知,不拔除荥阳这颗钉子,刘邦就有死灰复燃、卷土重来的资本!
这也同样是刘邦紧急从下邑返回的缘由。
刘邦站在荥阳最高的城楼箭垛之后,甲胄早已看不出本色,覆盖着一层又一层干涸发黑的血痂、泥浆和烟灰的混合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原本就不甚威严的面容因连日的焦虑与疲惫更显憔悴。昔日略显臃肿的身形因连月苦战而消瘦,布满血丝的双眼深陷,眼神仿若受伤的孤狼。
他望着城外如同潮水般退去、又在凄厉号角声中重新集结、如蚁群般扛着云梯冲向城墙的楚军,眼神阴鸷而绝望。
荥阳城如同一叶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扁舟,全靠周苛、枞公等将领身先士卒、以命相搏,以及城中军民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惨烈抵抗,比如:滚木礌石、沸油金汁、拆屋取梁,才一次次将攀上城头的楚军悍卒砍落下去。
然而,代价是相当惨重的。兵员锐减,精锐十不存三;箭矢几近告罄,工匠日夜赶制也难以为继;敖仓虽近在咫尺,但楚军围城铁桶一般,粮道断绝,城中存粮日蹙,饥饿与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每一次楚军的攻城槌撞击城门,都仿佛撞在刘邦的心口,让他肝胆俱颤!
“大王!大王!援兵!关中的援兵到了!” 灌婴如同一个血人,头盔不知飞落何处,脸上糊满血污与尘土,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嘶喊而完全破音,却如同天籁般刺破绝望!
仿佛为了印证这绝境中的曙光,荥阳城西北方向,靠近黄河渡口的地平线上,骤然腾起冲天的烟尘!那不是溃败的乱象,而是无数脚步践踏大地扬起的征尘!一面面崭新的“汉”字大旗在烟尘中猎猎招展,如同不屈的火焰!无数黑压压的人头如同开闸的洪水,带着震天的、充满生机的喊杀声,以严整的阵列,狠狠地扑向围城楚军相对薄弱的侧后翼!为首大将的旗帜上,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萧”字!
是萧何!是那个坐镇关中、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萧何!他在后方倾尽所有,压榨关中每一分潜力——征发未及弱冠的少年与年过五旬的老卒,搜罗府库中最后一批积灰的兵器甲胄,强征民间骡马车辆运送粮秣,……日夜兼程,呕心沥血,终于在这千钧一发、城破在即的关头,将一支凝聚着关中最后希望的“生力军”,送到了荥阳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