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并未带来丝毫暖意,那层薄雾像浸了油的纱,粘腻地附着在庭院每一寸草木、每一块砖石上。露珠挂在枯草尖,折射着惨白的天光,宛如无数窥探的眼。林晚照站在祠堂门口,深深吸进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肺叶都跟着刺痛。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喘息。
她退回祠堂内,开始有条不紊地做准备。青铜短剑被再次取出,她用撕下的内裙布料,蘸着清水,一点点擦拭剑身的锈迹,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锈迹顽固,只能磨去表面一层,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底色,剑身的云雷纹在微弱光线下若隐若现。她不知道这柄礼器能否真的伤到那邪物,但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与册子中图样略微相似的“利器”。
随后,她拿出那个用《阴河祀典》空白皮纸包裹的小包。打开,里面是暗红色的粘稠物和一小块污秽的泥土。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让她胃部一阵翻腾。她强忍着,用那半截玉簪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将粘液一点点涂抹在青铜短剑的剑刃上,尤其是靠近剑格处的云雷纹上。粘液触手冰凉滑腻,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附着在金属表面,使得那古老的纹路隐隐泛起一丝不祥的暗红。
她又用手指蘸了些许粘液,混合着泥土,在自己左手掌心,依循着记忆中那模糊“逆祀”图样旁边的一个简易符咒,生涩地描画起来。图案扭曲复杂,她画得极其艰难,每一次触碰那粘液,都感觉一股阴寒顺着指尖往骨髓里钻。
张家媳妇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她这些诡异的举动,大气不敢出。
做完这一切,林晚照已是满头虚汗。她将短剑重新用布包好,绑回小腿。掌心那用邪物粘液画就的符咒,像一块冰,烙在她的皮肤上。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白昼如同垂死者的回光返照,短暂而苍白。雾气始终未曾完全散去,阳光挣扎着穿透,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旋即又被更浓的阴影吞噬。
午后,林晚照强迫自己吃下了一些干粮。她需要体力,需要保持清醒。她让张家媳妇将祠堂内所有能找到的、沉重些的家具——破旧的条凳、歪斜的案几——都堆叠起来,勉强堵住了大门和后窗。这举动徒劳得可笑,但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给自己一点虚幻的安全感。
黄昏降临得格外早,雾气愈发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夜色如同墨汁,一点点渗透进雾里,将天地染成一种诡异的灰黑。而天空,那轮满月,正不可阻挡地升起,初始是惨白的,渐渐晕染开血一般的暗红。
月满,中天,血色。
林晚照站在祠堂中央,透过窗户的缝隙望向天空。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脖颈尚未痊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她能感觉到,怀里的皮纸包,小腿上的短剑,掌心的符咒,都在隐隐发烫,与外界那轮血月产生着某种邪恶的共鸣。
来了。
最先传来的是水声。不是溪流的潺潺,而是某种沉重物体拖曳着,划过湿滑河岸的粘腻声响,由远及近,清晰得仿佛就在祠堂墙外。
紧接着,是那熟悉的、湿漉漉的刮擦声。这一次,不再徘徊,不再试探,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径直朝着祠堂大门而来。
“沙……啦……沙……啦……”
声音缓慢,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照紧绷的神经上。
堵门的家具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门闩处,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张家媳妇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林晚照深吸一口气,拔出小腿上的短剑,撕掉包裹的布。涂抹了血炬妖粘液的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异的暗红,那些云雷纹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动。她将左手掌心那冰凉的符咒紧紧握住,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顺着胳膊蔓延。
“砰!”
一声巨响,堵门的家具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猛地撞开!木屑纷飞中,祠堂那两扇厚重的木门轰然洞开!
冰冷的、带着浓郁血腥和腐臭的狂风瞬间灌入,吹得油灯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月光,血红色的月光,如瀑般倾泻进来,照亮了门口那个身影。
沈渊。
他不再是之前那副湿透狼狈的模样,反而换上了一身诡异的、仿佛用某种黑色水草编织而成的袍服,宽大,拖曳,更衬得他脸色青白,如同刚从墓穴中爬出的尸傀。他的眼睛完全被一种炽烈的、疯狂的血红光芒占据,看不到丝毫人性。
而他的腰间——
那条血炬妖,已经膨胀到了惊人的程度!粗壮的血色躯干几乎有成年男子大腿般粗细,紧紧缠绕着他,与那黑色袍服几乎融为一体。它不再是缓慢蠕动,而是在剧烈地、兴奋地搏动着,顶端的吸盘完全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螺旋排列的惨白口器,不断开合,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穿过空洞的喘息声。暗红色的粘液如同泉涌,从吸盘边缘和躯干缝隙中不断渗出,顺着袍服滴落,在他脚下积起一滩粘稠的污秽。
小主,
它不再仅仅是寄生,更像是……与他彻底融合,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个畸形的、充满邪恶力量的核心!
“时候……到了……”
沈渊,或者说那操控着他的邪物,开口。声音不再是沙哑低沉,而是变成了一种混合了沈渊声线和一个更加古老、冰冷意识的诡异重音,在祠堂内回荡,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迈步走了进来,步伐稳定而充满压迫感,血红色的月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他无视了角落里颤抖的张家媳妇,血红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林晚照身上,那目光中的贪婪和狂热,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吾妻……晚照……” 重音带着一种亵渎的亲昵,“以汝之血,奉于河眼,续我沈氏之契,得享永恒……”
他伸出手,那只手苍白,指甲青黑,朝着林晚照的脖颈抓来,速度快得带起残影!
林晚照早有准备,在他动的同时,猛地向侧后方一跃,同时将左手掌心的符咒狠狠向前推出!
“敕!”
她嘶声喊出,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志!
那用血炬妖粘液画就的符咒,在接触到空气中弥漫的邪异气息的瞬间,竟猛地爆开一团幽蓝色的、冰冷刺骨的光焰!
光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净化力量,与血炬妖散发的污秽气息剧烈冲突,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沈渊(怪物)抓向她的手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阻挡,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不适和……一丝惊怒!他腰间的血炬妖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蠕动的速度更快,分泌出更多粘液试图抵消那幽蓝光焰。
有效!那“逆祀”图样记载的符咒,配合承祀之血(粘液)和她的意志,果然能干扰它!
但林晚照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光焰正在迅速黯淡!
她毫不犹豫,右手紧握的青铜短剑带着全身的力量,朝着沈渊腰间那疯狂搏动的血炬妖核心,狠狠刺去!
剑身上的云雷纹在接触到血炬妖躯体的刹那,爆发出更加明亮的暗红色光芒,与符咒的幽蓝光焰交织,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的锐响!
“噗——!”
这一次,剑刃没有像上次剪刀那样轻易刺入!血炬妖的躯体变得极其坚韧,仿佛裹着一层厚厚的、充满弹性的胶质!剑尖只没入了不到一寸,就被死死卡住!
“呃啊啊啊——!”
沈渊(怪物)发出非人的痛苦咆哮,整个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那不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源自共生体核心受创的剧痛!他眼中的血红光芒疯狂闪烁,时而涣散,时而凝聚,那张属于沈渊的脸上,肌肉扭曲,似乎有两个意识在激烈争夺主导权!
“晚……照……” 一个极其微弱、充满极致痛苦的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水底传来,断断续续地,从他喉咙里挤出,“杀……了……我……”
是沈渊!是真正的沈渊残存的意识!
林晚照的心如同被狠狠揪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但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血炬妖的反噬来了!
被刺伤的部位猛地收缩,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狠狠将林晚照掀飞出去!
“砰!” 她重重撞在祠堂的墙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中的青铜短剑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远处。
幽蓝色的符咒光焰彻底熄灭。
沈渊(怪物)摇晃着站稳,腰间的血炬妖被刺伤处不断涌出暗红粘液,但蠕动的速度却更加疯狂,充满了暴怒。他眼中的那一丝属于沈渊的挣扎彻底消失,被更加深沉的、纯粹的邪恶和杀意取代。
“逆祀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