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帆布帘的缝隙,在李咖啡睫毛上投下蛛网般的亮斑。
他动了动手指,掌心传来细密的痒——结痂的伤口像块粗糙的树皮,嵌在掌纹里。
那是昨夜调酒时摇壶裂开的碎片扎的,当时竟没觉得疼。
他撑起身子,酒车木柜上的老怀表撞入视线,秒针停在三点十七分,玻璃上的薄露已经凝成水珠,顺着表盘滑进缝隙,像谁落的泪。
他伸手去摸怀表,指尖却在半空顿住——酒车角落那本裹着蓝布的残页笔记,正从木柜最底层露出半角。
是奶奶的。
他喉结动了动,跪坐在地板上,将笔记捧到膝头。
牛皮纸封面磨得发亮,翻开时发出细碎的脆响。
配方页的墨迹褪成了浅灰,第八味配料的后半句被虫蛀了个洞,只剩“以心为引”四个字,像截悬在悬崖边的绳索。
他闭上眼,试图用“情绪特调”的能力补全记忆。
雁子的脸在脑海里浮出来,七岁的、十七岁的、二十七岁的,像被风吹散的糖画,刚勾出轮廓就化了。
酒柜里的基酒突然发出嗡鸣,龙舌兰的辛辣、朗姆的甜、威士忌的烟熏味在空气中缠成乱麻。
他摸索着抓起摇壶,冰球碰撞的脆响里,杯壁渗出细小的血珠,顺着玻璃往下爬,在木桌上洇出暗红的星子。
“李咖啡!”
木门被推开的风掀起帆布帘,阿灰的白大褂下摆扫过他的鞋尖。
她蹲下来,鼻尖几乎贴到摇壶,眉头皱成两截:“这酒气里混着铁锈味。”她伸手要碰摇壶,被李咖啡轻轻握住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块刚出炉的炭:“是生命力。”
阿灰的瞳孔缩了缩。
作为调香师,她能闻出所有气味里的情绪底色——这杯酒的甜香底下,是腐烂的玫瑰、烧焦的羽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类生命力的腥甜。
“你在拿命酿酒。”她抽回手,指尖发颤,“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
“变成记忆的容器。”李咖啡替她说完,低头用拇指抹掉杯壁的血珠,“她记不住的,我得替她存着。”他抬头时,眼尾的泪痣被晨光镀成金的,“你看,她昨天录了录音笔给我,说记不住吵架次数,却记得我递温咖啡的温度。”他笑起来,“这样多好,她只需要记得甜的部分。”
阿灰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话。
她起身时带翻了角落的量酒器,金属碰撞声在酒车里格外响亮。
李咖啡却像没听见,低头对着笔记,用舌尖舔湿手指,轻轻抚过“以心为引”那行字,仿佛在安抚一个沉睡的孩子。
雁子是被石凳上的凉意惊醒的。
她蹲在初遇的山顶石凳前,指尖正抵着石缝里那道浅褐色的酒痕——是李咖啡第一次调“遗忘·雁”时洒的。
风卷着晨雾扑在脸上,她忽然觉得那酒痕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顺着指尖往血管里钻。
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
白墙、蓝帘、消毒水的气味涌进来。
七岁的小雁子缩在病房门口,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药单,上面“0.5g”的“0”被她描成了“6”。
母亲的咳嗽声从门里漏出来,一下,两下,像破风箱在抽气。
她想冲进去改药单,脚却像被钉在地上——这是她第一次替妈妈记医嘱,怎么能错?
“这不是你的记忆。”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
雁子猛地抬头,石凳对面空无一人。
可那画面太清晰了,连药单上的折痕、母亲枕头边那束快枯萎的百合都纤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