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得不急,却细密得像筛子漏下的盐粒。
西槐巷工地外围着一圈人,红绸裹着的无字碑在雪中泛着温润的白,像块被岁月磨圆的玉。
老碑站在碑前,羊皮手套摩挲着碑身,指节因激动微微发颤——三天前他用洛阳铲探到碑底时,竟在夯土层里翻出半枚唐代瓦当,瓦当内侧刻着字,与碑身新显的纹路暗合。
各位。他清了清嗓子,雪花落进他灰白的眉毛里,经文物局核准,此碑即日起不再迁移。人群里腾起细碎的抽气声,阿锈挤在最前面,脖颈涨得通红——他前天才跟施工队吵过架,说这碑压着我爸最后看城墙的眼神。
老碑顿了顿,指尖抚过红绸结:新名儿,就叫长安记
小尘抱着蓝布裹的厚本子挤上来,发梢沾着雪珠。
她解开布带时,几页拓印纸被风掀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那是三年前碑身第一次显纹时的拓片,模糊得像团雾;再下一张是去年春天,能看出半只展翅的雁;最新的那张,雁翅下竟多了道蜿蜒的线,像条河。这是三年来所有拓印。她把本子递给老碑,封皮是她亲手糊的,用了城墙根下的老树皮,我写了题签。老碑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我们看不见的记忆。
齐伯站到碑前时,雪粒子正往他领口钻。
他手里攥着枚铜印,守心会三个字在雪光里发暗——这是他二十年前和小宇创立的民间记忆保护组织,后来小宇去了西藏,再没回来。我以前总觉得,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老墙,记忆得拿绳子拴紧了,不然就飞了。他举起铜印,雪花在金属表面凝出小冰晶,可前儿夜里,我梦见小宇了。
他说,老齐头,你攥太紧,风都吹不进来。
火盆响了一声,齐伯手一松,铜印落进跳动的火苗。
灰烬裹着雪往上蹿,像群黑色的蝴蝶,撞碎在铅灰色的天空里。
人群忽然静了,能听见雪落碑身的轻响,像有人在敲极薄的瓷。
雁子就是这时候动的。
她从人堆最边上走出来,怀里抱着只倒扣的咖啡杯。
杯身是粗陶的,边沿有道细裂纹——那是三年前她在朱雀门台阶上摔的,当时李咖啡蹲在地上捡碎片,说我给你粘,用最好的金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