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总是显得格外吝啬,光线苍白而缺乏温度,就像顾念此刻的眼神。
他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穿过玉槐居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庭院。他的世界是一片巨大的空白,像一张被彻底擦拭干净的画布,不留下一丝过去的痕迹。医生说他患上了严重的“逆行性遗忘症”,所有与情感相关的、指向性的记忆都被一场剧烈的外伤冲击清除了,只剩下了一些最底层的、如同本能般的生存技能。
他记得如何拆解一把枪,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懂得这些。
他能在零点一秒内判断出周围环境中最危险的角落,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对危险如此敏感。
他甚至还记得德彪西的《月光》该如何弹奏,却完全想不起来这首曲子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像一个被格式化了的硬盘,拥有着强大的功能,却丢失了所有的个人文档。
而那个总是用一种充满了悲伤与爱意的眼神看着他的女孩,是他这片空白世界里最浓墨重彩,也最让他困惑的一笔。
他不认识她。
但在她的身边,他那颗总是充满了警惕与不安的心,却能找到一种无法解释的宁静。
他不喜欢任何人的靠近。当那些自称是他“叔叔”或“朋友”的人试图接近他时,他会本能地感到抗拒和烦躁。
唯独她。
当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为他披上一件外套,或是将一杯温热的牛奶递到他手中时,他身体里的警报却奇迹般地没有响起。
他只是会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总是盛满了复杂情绪的清澈眼眸,感觉自己那颗空洞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
槐稚秀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比任何战斗都更加漫长,更加煎熬的凌迟。
她每天都陪着他。
她会推着他的轮椅,在花园里散步。她会像从前一样指着那些花草,告诉他它们的名字。
“你看,这是冬梅。越是寒冷,它开得越是灿烂。”
他会静静地听着,然后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的波澜。仿佛那只是一段,被动接收的无关紧要的信息。
她会坐在钢琴前,为他弹奏那首她为他写的《槐树下的光》。
琴音里充满了他们所有的回忆。有禅院的雾,有日内瓦的湖光,有废墟下的眼泪。
她弹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投入,更加的深情。
而他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会流露出欣赏,甚至会由衷地赞叹一句:“很好听的曲子。”
但他那双干净的,没有任何故事的眼睛,却在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他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