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之内,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烛台、宫灯都被点燃,将偌大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丝毫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浓重的血腥气与苦涩的药味交织,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惨烈。

萧彻没有离开。

他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高德胜在旁伺候。他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而是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矗立在距离龙榻数步之遥的空地中央。玄色龙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呈现出暗沉的褐色,紧紧贴附在衣料上,像一块无法忽视的丑陋伤疤。

一道精致的紫檀木嵌玉石屏风,隔开了内外。屏风之后,人影晃动,是数名太医院院判、御医正围在榻前,低声、快速而紧张地商讨、施救。偶尔能听到银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布料撕裂的细微声音,以及……那断断续续、极其微弱、却像丝线般死死缠绕住萧彻心脏的、属于沈清弦的痛苦呻吟。

那声音很轻,如同幼猫的哀鸣,时有时无,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每一次响起,都让萧彻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一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莫名焦灼的万分之一。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身为帝王,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裁决,习惯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结果。等待,尤其是这种将命运交予他人、生死未卜的等待,于他而言,是陌生而煎熬的酷刑。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过得极其缓慢。

他的目光穿透不了那厚重的屏风,只能死死盯着上面模糊晃动的影子,耳朵捕捉着里面传来的每一点细微动静。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纷乱地闪过一幅幅与沈清弦相关的画面——

城郊墓园,她对着“她自己”的墓碑,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说什么“姐妹儿”、“烧纸钱”、“保佑他长命百岁”……那时他觉得荒谬又可笑,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乾清宫御书房,她“不小心”打翻砚台,墨汁污了奏折,在他盛怒之下,又搬出“邪祟侵体”的借口,眼神慌乱却暗藏狡黠。

荷花池畔,她“意外”落水,被他捞起时那副狼狈可怜、瑟瑟发抖的模样。

还有每日晨昏定省,她跪坐在一旁,低眉顺目地研磨着墨锭,那纤细的手指,专注(或许是装的)的侧影,偶尔走神时,眼神会变得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画面,杂乱无章,与他记忆中任何女子都截然不同。没有温婉娴静,没有循规蹈矩,有的只是不合常理的“疯癫”、胆大包天的“作死”、以及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离经叛道却又隐隐透着奇思妙想的“歪理邪说”。

他一直将她视为一个需要警惕、却又可以利用的“变数”,一个有趣的、不那么安分的“玩具”,一把或许能为他清除障碍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