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紫室秘使

上官婉儿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如水,却仿佛能洞穿人心。她并未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具年轻、美丽、此刻却显得无比狼狈和脆弱的躯体,以及那双失去了焦距的、带着水光的眸子。良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起来吧,公主殿下。”上官婉儿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有旨,让您在此安歇。”她伸出手,却不是去搀扶,而是稳稳地接过了金胜曼手中那几乎要捧不住的青玉酒觞。酒液微晃,映出上官婉儿冷静的双眸。“陛下今夜…恐无暇饮此酒了。”

金胜曼如梦初醒,身体晃了晃,这才感觉到双腿早已麻木僵硬,冰冷的地砖寒气刺骨。她借着上官婉儿托住酒觞的力道,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绯色轻纱凌乱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但她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无边的冰冷和羞耻。她慌乱地用手拢了拢散开的衣襟,试图遮掩裸露的肌肤,动作仓促而无力。

上官婉儿将酒觞轻轻放在一旁的紫檀小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转身,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一件李琰的玄色常服外袍,那袍子宽大厚重,还带着李琰身上特有的龙涎香气息。上官婉儿面无表情地将这件明显属于男性的外袍,轻轻披在了金胜曼颤抖的肩膀上。

宽大的袍子瞬间将金胜曼娇小的身躯完全包裹,只露出一张苍白泪痕交错的小脸。那带着帝王气息的温暖和厚重,与她内心的冰冷屈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她浑身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涌上心头,鼻子一酸,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一次,不再是表演,而是某种更真实的、无法抑制的情绪宣泄。

上官婉儿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眼神依旧平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眼泪,在这里是最无用的东西。公主殿下,您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明白,献祭…从来不只是褪去华服那么简单。真正的代价,方才刚刚开始。”她指了指暖阁一侧的软榻,“陛下旨意,您今夜便宿在此处。安心歇息吧。”说完,她不再看金胜曼,转身走到暖阁门口,如同一尊守护的门神,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背对着她,将内外彻底隔绝。留给金胜曼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弥漫着帝王气息的暖阁,和无穷无尽的、未知命运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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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偏殿。这里的空气与暖阁截然不同,冰冷、肃穆,弥漫着一种属于异域的、混合着煤药和羊皮纸的奇特气味。殿内只点了几支粗大的牛油蜡烛,光线昏黄摇曳,将巨大的殿柱和墙壁上的猛兽浮雕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巨兽。李琰已换上正式的常服龙袍,端坐于主位之上,面容沉静如水,不怒自威,再无半分暖阁中的狎昵之态。上官婉儿侍立其侧,低眉垂目,如同融入背景。

殿门无声开启。一个身影在两名金甲武士的“护送”下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深紫色拜占庭式长袍,连帽兜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袍子的质料厚重而华贵,边缘用金线绣着细密的双头鹰徽记,在烛光下隐隐闪烁。她身形高挑,步伐沉稳,行走间没有丝毫寻常女子的扭捏,反而带着一种受过严格宫廷训练的、近乎军人的利落节奏。尽管极力遮掩,但那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久居权力核心的沉凝气度,依旧扑面而来。

她在殿中站定,距离李琰的御座约十步之遥。两名金甲武士无声地退到她身后左右两侧,如同两尊铁塔。她缓缓抬起双手,动作庄重而缓慢地掀开了遮住头脸的深紫色帽兜。

一张典型的、融合了希腊与亚美尼亚血统特征的面容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皮肤是久居宫廷的苍白,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而略显冷硬。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爱琴海最幽暗的海沟,瞳孔是罕见的深灰色,像打磨过的寒铁,里面没有丝毫初临异国宫廷的紧张或谄媚,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和锐利如鹰隼般的审视。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扫过端坐的李琰,掠过侍立的上官婉儿,将偏殿内的一切细节尽收眼底。那眼神,不像是在仰望一位强大的异国君主,更像是在评估一件重要的、有待交易的物品。

“拜占庭帝国,伊琳娜女皇陛下首席书记官,塞奥法诺,奉女皇陛下之命,向尊贵的东方帝国皇帝陛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她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并非柔媚女声,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稳定、富有磁性的中性音质,如同上好的天鹅绒拂过冰冷的金属。她说的是流利而标准的唐音官话,字正腔圆,甚至带着点长安官宦人家的腔调,只是在某些尾音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希腊语的卷舌音。“愿紫室的荣光与东方帝国的威严,如同日月同辉,永照世间。”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拜占庭宫廷礼,动作优雅流畅,无可挑剔,但脊背却挺得笔直,没有丝毫谦卑的意味。

李琰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锁住这位自称“塞奥法诺”的女书记官。那张脸很年轻,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但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沉淀的东西,却像是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宫廷倾轧。她的平静,她的审视,她的流利官话,都透着一股浓浓的非同寻常。首席书记官?恐怕远不止于此!伊琳娜派这样一个人来,本身就说明了此次“密盟”的分量。

“免礼。”李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偏殿,“女皇陛下遣使万里而来,所为何事,直言无妨。朕,不喜欢绕弯子。”他开门见山,强大的帝王气场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塞奥法诺直起身,深灰色的眼眸迎上李琰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皇帝陛下快人快语,令人钦佩。”她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笑容的弧度。“塞奥法诺此行,身负女皇陛下两项使命。其一,恭贺大唐帝国西洋水师于尼罗河畔取得辉煌胜利,光复埃及!此战,不仅彰显大唐军威之赫赫,亦为拜占庭帝国除去心腹大患,女皇陛下深表感激,特命我献上贺礼。”她侧身,对殿外做了一个手势。

一名随她而来的、同样裹在深紫袍中的侍从,捧着一个沉重的、覆盖着深紫色丝绒的托盘,低着头,脚步无声地走进殿中,在塞奥法诺身侧跪下,将托盘高高举起。塞奥法诺伸出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动作庄重地掀开了丝绒。

托盘内,是两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