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苔藓记得谁碰过它

实验室的冷光灯在显微镜筒上投下银白的棱线。

孟雁子的睫毛几乎要扫到目镜,左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碎砖边缘——阿月给的那块砖还带着体温,像块被捂了太久的糖。

雁姐,在玻片。小禾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玻璃皿相碰的脆响里,她递来镊子。

雁子接过时,指尖触到实习生掌心薄茧,想起上周小禾蹲在档案室理旧档案的模样,鼻尖总沾着灰,倒和这显微镜下的苔藓丝绒似的。

镜头里的菌丝突然扭曲成放射状断痕。

雁子瞳孔微缩,右手在键盘上快速缩放画面——那些原本缠绕如蛛网的菌丝,在某个圆形区域里齐刷刷折断,断面焦黑,像被高温炙烤过的头发。

小禾,调程砚秋工地的监控。她直起腰,后颈绷出一道细汗。

三个月前在工地见过的场景突然撞进脑子:程砚秋戴着橡胶手套,举着喷枪往新砖上喷苔藓,火焰舔过砖面时,他说旧砖难寻,只能做旧,当时雁子只当是修复手段,现在看......

调最近三个月的夜间监控。她补充,指尖叩了叩显微镜载物台,重点找火焰枪使用记录。

小禾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监控画面很快跳出来:深夜两点十七分,穿工装的工人举着蓝色火焰枪,在码放整齐的新砖上扫过,砖面腾起细小的烟雾,苔藓在火舌里蜷成灰团。

雁子抓起手机拍了段视频,又把显微镜下的断丝图截成对比照。送检。她对小禾说,测苔藓DNA,老砖和仿砖的。

明白。小禾应着,突然压低声音,雁姐你看——她调出检测报告,老砖苔藓的基因序列与周边城墙样本99%重合,而仿砖上的,竟匹配回民街花坛的绿化记录。

雁子把报告拍在桌上,纸角翘起又落下。他们连苔藓都骗不了。她轻声说,像是说给空气听,又像在确认某个早已成型的猜想。

社区办公室的木门一声被推开时,雁子正把苔藓数据做成动态图谱。

老石站在门口,白衬衫下摆塞得笔挺,手里捧着本泛黄的硬壳本子,封皮上1953年城墙修缮手记几个字被磨得发亮。

小孟。老人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她屏幕上的图谱,听说你在研究城砖?

雁子起身让座,老石却径直走到桌前,翻开手记。

纸页间飘出陈年老墨的味道,他指着其中一页:当年补砖,每块都登记触感特征字迹模糊的段落里,工人指甲划痕酒渍渗透等词隐约可见,老匠人说,手碰过的东西,会留下念想。

念想。

雁子的手指顿在图谱暂停键上。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躺在病床上,用指甲在床头木栏刻两个字,说指甲写的字,风刮不走。

那时她总嫌母亲手劲大,刻痕硌得她手指疼,现在突然懂了——有些印记,是要用血肉刻进骨缝里的。

我去工地。她抓起帆布包,对还在发愣的小禾说,帮我查今晚的湿度。

工地的夜雾比城墙根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