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西槐巷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白雾。
整条巷子空无一人,连流浪猫都躲进了断墙残垣,可就在这死寂之中,七处墙根忽然泛起幽蓝微光——没有锈线牵引,没有血脉催动,墙面自行浮影。
煎饼摊的铁鏊冒着热气,虚火燃起,却没有温度;邮筒旁铃声叮当,在雨幕中清脆回荡,却无人骑车而来。
那声音不似来自当下,倒像是从时间裂缝里漏出的残响,一声声,敲在古城沉睡的骨头上。
巷尾暗房内,阿显正俯身于红灯下,冲洗昨夜拍下的最后一卷胶片。
他手指微颤,药水翻涌,本该静待显影的底片竟在托盘中自动浮现影像——
煎饼摊前,穿碎花裙的小女孩举着糖葫芦蹦跳而过;
邮差推着老式自行车,铃声穿透晨雾;
槐树下,小男孩高喊“爸爸看我飞”,纸飞机划破天际……
“不可能……”阿显猛地后退,撞翻了显影罐,药水泼洒一地。
这些画面,他根本没拍过!
可它们就在底片上,清晰得如同亲历。
他抓起雨衣冲出门,冷雨劈头盖脸打来。
巷子里,老帧正蹲在第三处锈线节点前,用防水布一层层裹住墙面,动作轻得像在包扎伤口。
他身旁放着七块玻璃罩模,边缘已打磨光滑,显然早有准备。
“你不是要毁了它们?”阿显站在雨中,声音嘶哑,“那天你带电钻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老帧没回头,只将最后一角防水布拉紧,系上防风扣。
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混着不知是泪还是泥浆的东西。
“我毁过一次。”他低声道,嗓音沙得像磨刀石刮过砖墙,“1993年那天,我亲手拆了这巷子的老屋,把所有旧物烧成灰。我以为忘了就不痛……可每到清明,我梦里都是那个纸飞机。”
他缓缓起身,指向槐树下新立的小碑——胶片盒拼成基座,防火喷雾残壳铸成碑身,上面刻着一行歪斜却坚定的字:
1993.4.5,儿子,爸爸记得你飞的样子
阿显怔住了。
他曾听人说,老帧的儿子死于拆迁事故,当场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
可如今,那句“爸爸看我飞”,已在巷子的记忆里反复回响七日。
“它自己会发光了。”老帧望着墙面,喃喃道,“不是她在唤醒我们……是我们终于敢被记住。”
与此同时,巷心深处,小叠盘膝而坐,双眼紧闭,眼睑微微颤动,仿佛有千百幅画面在瞳孔背面轮播。
她的视力已在第七日彻底消失,可她说:“我现在看得更清楚了。”
大痕撑伞蹲在她身旁,笔尖在笔记本上疾驰。“你说什么?”
“锈线不需要我了。”她抬手触墙,墙面瞬间泛光——
孟雁子在社区工作站伏案写工单,眉头微蹙;
李咖啡在酒馆吧台调酒,眼神落空;
两人并肩走在城墙下,雁子转身离去,咖啡手中的杯子跌碎在地……
全是她从未亲历的过往。
“记忆开始反向喂养记忆。”大痕颤抖着写下这句话,墨迹被风吹散一半,却仍倔强地留在纸上,“原来真正的显影,不是重现过去,而是让过去活进未来。”